张慎言(子履旋) 徐石麒 解学龙 高倬(黄端伯等) 左懋第 祁彪佳
张慎言,字金铭,阳城人。祖升,河南参政。慎言举万历三十八年进士。除寿张知县,有能声。调繁曹县,出库银籴粟备振,连值荒岁,民赖以济。泰昌时,擢御史。逾月,熹宗即位。时方会议三案,慎言言:“皇祖召谕百工,不究张差党与,所以全父子之情;然必摘发奸谋,所以明君臣之义。至先皇践阼,蛊惑之计方行,药饵之奸旋发。崔文升投凉剂于积惫之余,李可灼进红丸于大渐之际,法当骈首,恩反赐金。谁秉国成,一至此极!若夫鼎湖再泣,宗庙之鼎鬯为重,则先帝之簪履为轻。虽神庙郑妃且先徙以为望,选侍不即移宫,计将安待。”无何,贾继春以请安选侍被谴,慎言抗疏救之。帝怒,夺俸二年。
天启初,出督畿辅屯田,言:“天津、静海、兴济间,沃野万顷,可垦为田。近同知卢观象垦田三千余亩,其沟洫庐舍之制,种植疏浚之方,犁然具备,可仿而行。”因列上官种、佃种、民种、军种、屯种五法。又言:“广宁失守,辽人转徙入关者不下百万。宜招集津门,以无家之众,垦不耕之田便。”诏从之。尝疏荐赵南星,劾冯铨,铨大恨。五年三月,慎言假归,铨属曹钦程论劾,诬盗曹县库银三千,遂下抚按征脏,编戍肃州。
庄烈帝即位,赦免。崇祯元年起故官。会当京察,请先治媚珰者附逆之罪,其他始付考功,报可。旋擢太仆少卿,历太常卿、刑部右侍郎。谳耿如杞狱,不称旨,并尚书韩继思下吏,寻落职归。久之,召为工部右侍郎。国用不支,廷议开采、鼓铸、屯田、盐法诸事。慎言屡疏陈奏,悉根本计。大学士杨嗣昌议改府州县佐为练备、练总,慎言以更制事大,历陈八议,其后卒不能行。由左侍郎迁南京户部尚书,七疏引疾,不允。就改吏部尚书,掌右都御史事。
十七年三月,京师陷。五月,福王即位南京,命慎言理部事。上中兴十议:曰节镇,曰亲藩,曰开屯,曰叛逆,曰伪命,曰褒恤,曰功赏,曰起废,曰惩贪,曰漕税。皆嘉纳。时大起废籍,慎言荐吴甡、郑三俊。命甡陛见,三俊不许,大学士高弘图所拟也。勋臣刘孔昭,赵之龙等一日朝罢,群诟于廷,指慎言及甡为奸邪,叱咤彻殿陛。给事中罗万象言:“慎言平生具在,甡素有清望,安得指为奸邪?”孔昭等伏地痛哭,谓慎言举用文臣,不及武臣,嚣争不已。又疏劾慎言,极诋三俊。且谓::“慎言当迎立时,阻难怀二心。乞寝牲陛见命,且议慎言欺蔽罪。”慎言疏辨,因乞休。万象又言:“首膺封爵者,四镇也。新改京营,又加二镇衔,何尝不用武。年来封疆之法,先帝多宽武臣,武臣报先帝者安在?祖制以票拟归阁臣,参驳归言官,不闻委勋臣以纠劾也。使勋臣得兼纠劾,文臣可胜逐哉!”史可法奏:“慎言疏荐无不当。诸臣痛哭喧呼,灭绝法纪,恐骄弁悍卒益轻朝廷。”御史王孙蕃言:“用人,吏部职掌。奈何廷辱冢宰。”弘图等亦以不能戢和文武,各疏乞休,不允。
甡既不出,慎言乞休得请,加太子太保,荫一子。山西尽陷于贼,慎言无家可归,流寓芜湖、宣城间。国亡后,疽发于背,戒勿药,卒,年六十九。
慎言少丧二亲,鞠于祖母。及为御史,讣闻,引义乞归,执丧三年以报。
子履旋,举崇祯十五年乡试。贼陷阳城,投崖死。事闻,赠御史。
徐石麒,字宝摩,嘉兴人。天启二年进士。授工部营缮主事,筦节慎库。魏忠贤兼领惜薪司,所需悉从库发,石麒辄持故事格之。其党噪于庭,不为动。御史黄尊素坐忤忠贤下诏狱,石麒为尽力。忠贤怒,执新城侯王升子下狱,令诬贿石麒,捕系其家人,勒完脏而削其籍。
崇祯三年,起南京礼部主事,就迁考功郎中。八年佐尚书郑三俊京察,澄汰至公。历尚宝卿、应天府丞。十一年春入贺。三俊时为刑部尚书,议侯恂狱不中,得罪。石麒疏救,释之。石麒官南京十余年,至是始入为左通政,累迁光禄卿、通政使。十五年擢刑部右侍郎,谳吏部尚书李日宣等狱。帝曰:“枚卜大典,日宣称诩徇私。”石麒予轻比,贬二秩。先是,会推阁臣,日宣一再推,因及副都御史房可壮、工部右侍郎宋玫、大理寺卿张三谟,石麒与焉。召对便殿,石麒独不赴。及是帝怒,戍日宣及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、河南道御史张煊,夺可壮、玫、三谟及谳狱左侍郎惠世扬官。石麒代世扬掌部事,旋进左。
当是时,帝以威刑驭下,法官引律,大抵深文附会,予重比。石麒奉命清狱,推明律意,校正今断狱之不合于律者十余章,先以白同官。以次审理十三司囚,多宽减。然廉公,一时大法赫然,无敢幸免者。兵部尚书陈新甲下狱,朝士多营救。石麒持之曰:“人臣无境外交。未有身在朝廷,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者。新甲私款辱国,当失陷城寨律,斩。”帝曰:“未中,可覆拟。”乃论新甲陷边城四,陷腹城七十二,陷亲藩七,从来未有之奇祸。当临敌缺乏,不依期进兵策应,因而失误军机者斩。奏上,新甲弃市,新甲党皆大恨。
石麒寻擢本部尚书。中官王裕民坐刘元斌党,元斌纵军淫掠,伏诛,裕民以欺隐不举下狱。帝欲杀之,初令三法司同鞫,后专付刑部,石麒议戍烟瘴。奏成,署院寺名以进。帝怒其失出,召诘都御史刘宗周,对曰:“此狱非臣谳。”徐曰:“臣虽不与闻,然阅谳同,已曲尽情事。刑官所执者法耳。法如是止,石麒非私裕民也。”帝曰:“此奴欺罔实甚,卿等焉知?”令石麒改谳词,弃之市。无何,宗周以救姜埰,熊开元获严谴,佥都御史金光辰救之,夺职。石麒再疏留,不纳。玘、开元既下诏狱,移刑部定罪。石麒据原词拟开元赎徒,埰谪戍,不复鞫讯。帝责对状,石麒援故事对。帝大怒,除司官三人名,石麒落职闲住。
福王监国,召拜右都御史,未任,改吏部尚书。奏陈省庶官、慎破格、行久任、重名器、严起废、明保举、交堂廉七事。时方考选,与都御史刘宗周矢公甄别,以年例出御史黄耳鼎、给事中陆朗于外。朗贿奄入得留用,石麒发其罪。朗恚,诋石麒,石麒称疾乞休。耳鼎亦两疏劾石麒,并言其枉杀陈新甲。石麒疏辩,求去益力。马士英拟严旨,福王不许,命驰驿归。
石麒刚方清介,扼于权奸,悒悒不得志。士英挟定策功,将图封,石麒议格之。中官田成辈纳贿请嘱,石麒悉拒不应。由是中外皆怨,构之去。去后以登极恩,加太子太保。
明年,南都亡。石麒时居郡城外,城将破,石麒曰:“吾大臣也,城亡与亡!”复入居城中,以闰月二十六日朝服自缢死,年六十有八。
解学龙,字石帆,扬州兴化人。万历四十一年进士。历金华、东昌二府推官。天启二年,擢刑科给事中。辽东难民多渡海聚登州,招练副使刘国缙请帑金十万振之,多所干没。学龙三疏发其弊,国缙遂获谴。王纪忤魏忠贤削籍,学龙言:“纪亮节弘猷,召置廊庙,必能表正百僚,裁决大务。”失忠贤意,不报。已,劾川、贵旧总督张我续贪淫漏网,新总督杨述中缩朒卸责,帝不罪。学龙通晓政务。上言:
辽左额兵旧九万四千有奇,几饷四十余万。今关上兵止十余万,月饷乃二十二万。辽兵尽溃,关门宜募新兵。蓟镇旧有额兵,乃亦给厚糈召募。旧兵以其饷厚,悉窜入新营,而旧额又如故,漏卮可胜言。国初,文职五千四百有奇,武职二万八千有奇。神祖时,文增至一万六千余,武增至八万二千余矣。今不知又增几倍。诚度冗者汰之,岁可得饷数十万。裁冗吏,核旷卒,俾卫所应袭子弟袭职而不给俸,又可得数十万。
京边米一石,民输则非一石也。以民之费与国之收衷之,国之一,民之三。关饷一斛银四钱,以易钱则好米值钱百,恶米止三四十钱,又其下腐臭不可食。以国之费与兵之食衷之,兵之一,国之三。总计之,民费其六,而兵食其一。况小民作奸欺漕卒,漕卒欺官司,官司欺天子,展转相欺,米已化为糠粃沙土;兼湿热蒸变,食不可咽,是又化有用之六,为无用之一矣。臣以为莫如修屯政,屯政修则地辟而民有乐土,粟积而人有固志。昔吴璘守天水,纵横凿渠,绵亘不绝,名曰“地网”,敌骑不能逞。今仿其制,沟涂之界,各树土所宜木,小可获薪果之饶,大可得抗扼之利,敌虽强,何施乎。
帝亟下所司,而议竟中格。稍进右给事中。五年九月,御史智铤劾学龙及编修侯恪为东林鹰犬,遂削籍。
崇祯元年起历户科都给事中。以民贫盗起,请大清吏治。寻劾蓟抚王应豸克饷激变,又上足饷十六事。帝皆采纳。迁太常少卿、太仆卿。五年改右佥都御史,巡抚江西。疏言:“臣所部州县七十八,而坐逋赋降罚者至九十人。由数岁之逋责于一岁,数人之逋责于一人,故终无及额之日也。请别新旧,酌多寡,立带征之法。”可之。四方盗贼蜂起,江西独无重兵,学龙以为言,诏增置千人。讨平都昌、萍乡诸盗,合闽兵击破封山妖贼张普薇等,贼遂殄灭。
十二年冬,擢南京兵部右侍郎。明年春,将解任,遵例荐举属吏,并及迁谪官黄道周。帝怒,征下狱,责其党庇行私,廷杖八十,削其籍,移入诏狱,竟坐遣戍。十五年秋,道周召还,半道请释学龙,不听。
十七年五月,福王立于南京,召拜兵部左侍郎。十月擢刑部尚书。时方治从贼之狱,仿唐制六等定罪。学龙议定,以十二月上之:
其一等应磔者:吏部员外郎宋企郊,举人牛金星,平阳知府张嶙然,太仆少卿曹钦程,御史李振声、喻上猷,山西提学参议黎志升,陕西左布政使陆之祺,兵科给事中高翔汉,潼关道佥事杨王休,翰林院检讨刘世芳十一人也。
二等应斩秋决者:刑科给事中光时亨,河南提学佥事巩焴,庶吉士周锺,兵部主事方允昌四人也。
三等应绞拟赎者:翰林修撰兼户、兵二科都给事中陈名复,户科给事中杨枝起、廖国遴,襄阳知府王承曾,天津兵备副使原毓宗,庶吉士何胤光,少詹事项煜七人也。
四等应戍拟赎者:礼部主事王孙蕙,翰林院检讨梁兆阳,大理寺正钱位坤,总督侍郎侯恂,山西副使王秉鉴,御史陈羽白、裴希度、张懋爵,礼部郎中刘大巩,吏部员外郎郭万象,给事中申芝芳、金汝砺,举人吴达,修撰扬廷鉴及黄继祖十五人也。
五等应徒拟赎者:通政司参议宋学显,谕德方拱乾,工部主事缪沅,给事中吕兆龙、傅振铎,进士吴刚思,检讨方以智、傅鼎铨,庶吉士张家玉及沈元龙十人也。
六等应杖拟赎者:工部员外郎潘同春,礼部员外郎吴泰来,主事张琦,行人王于曜,行取知县周寿明,进士徐家麒及向列星、李八人也。
其留北俟后定夺者:少詹事何瑞征、杨观光,太仆少卿张若麒,副使方大猷,户部侍郎党崇雅,吏部侍郎熊文举,太仆卿叶初春,给事中龚鼎孳、戴明说、孙承泽、刘昌,御史涂必泓、张鸣骏,司业薛所蕴,通政参议赵京仕,编修高尔俨,户部郎中卫周祚及黄纪、孙襄十九人也。
其另存再议者:给事中翁元益、郭充、庶吉士鲁栗、吴尔壎、史可程、王自超、白胤谦、梁清标、杨栖鹗、张元琳、吕崇烈、李化麟、朱积、赵颎、刘廷琮,吏部郎中侯佐,员外郎左懋泰,礼部郎中吴之琦,兵部员外郎邹明魁,行人许作梅,进士胡显,太常博士龚懋熙及王之牧、王皋、梅鹗、姬琨、朱国寿、吴嵩胤二十八人也。
其已奉旨录用者:兵部尚书张缙彦,给事中时敏,谕德卫胤文、韩四维,御史苏京,行取知县黄国琦、施凤仪,兵部郎中张正声,内阁中书舍人顾大成及姜荃林等十人也。
得旨:“周锺等不当缓决,陈名夏等未蔽厥辜,侯恂、宋学显、吴刚思、方以智、潘同春等拟罪未合。新榜进士尽污伪命,不当复玷班联。”令再议。惟方拱乾结纳马、阮,特旨免其罪。
明年正月,学龙奉诏拟周锺、光时亨等各加一等,潘同春诸臣皆侯补小臣,受伪无据,仍执前律。当是时,马、阮必欲杀周锺。学龙欲缓其死,谋之次辅王铎,乘士英注籍上之,且请停刑。铎即拟俞旨,褒以详慎平允。士英闻之大怒,然事已无及。大铖暨其党张捷、杨维垣声言欲劾学龙,学龙引疾。命未下,保国公朱国弼、御史张孙振等诋其曲庇行私,遂削籍。
大铖既杀锺、时亨,即传旨二等罪斩者谪允充南金齿军,三等罪绞者充广西边卫军,四等以下俱为民,永不叙用。然学龙所定案亦多漏网,而所拟一等诸犯,皆随贼西行,实未尝正刑辟也。黄继祖、沈元龙、向列星、李、黄纪、孙襄、王之牧、王皋、梅鹗、姬琨、朱国寿、吴嵩胤、姜荃林,皆未详其官。
学龙归,南都旋失。久之卒于家。
高倬,字枝楼,忠州人。天启五年进士。除德清知县,调金华。崇祯四年,征授御史。蓟辽总督曹文衡与总监邓希诏相讦奏。诏殚力干济,以副委任。倬乃上疏言:“文衡肮脏成性,必不能仰鼻息于中官;希诏睚眦未忘,何能化戈矛为同气。封疆事重,宜撤希诏安文衡心。若文衡不足用,宜更置,勿使中官参之。诸边镇臣如希诏不少,使人效希诏,督抚之展布益难。即诸边督抚如文衡亦不少,使人效文衡,将边事之废坏愈甚。”疏入,贬一秩视事。巡视草场,坐失火下吏。廷臣申救,不纳。逾年热审,给事中吴甘来以为言,始释归。起上林署丞,稍迁大理右寺副。
十一年五月,火星逆行,诏修省。倬以近者刑狱滋繁,法官务停阁,请敕诸司克期奏报,大者旬,小者五日。其奉旨覆谳者,或五日三日,务俾积案尽疏,囹圄衰减。帝为采纳。屡迁南京太仆卿。太仆故驻滁州,滁为南都西北门户。请募州人为兵,保障乡土,从之。十六年二月擢右佥都御史,提督操江。其秋,操江改任武臣刘孔昭,召倬别用,未赴而京师陷。
福王立南京,拜倬工部右侍郎。御用监内官请给工料银,置龙凤几榻诸器物及宫殿陈设金玉诸宝,计赀数十万,倬请裁省。光禄寺办御用器至万五千七百有奇,倬又以为言。皆不纳。明年二月,由左侍郎拜刑部尚书。国破,倬投缳死。
是时,大臣殉难者:倬与张捷、杨维垣、庶僚则有黄端伯、刘成治、吴嘉胤、龚廷祥。
端伯,字元公,建昌新城人。崇祯元年进士。历宁波、杭州二府推官。行取赴都,母忧归。服阕入都,疏陈益王居建昌不法状。王亦劾端伯离间亲藩,及出妻酗酒诸事。有诏侯勘,避居庐山。福王立,大学士姜曰广荐起之。明年三月授仪制主事。五月,南都破,百官皆迎降。端伯不出,捕系之。阅四月,谕之降,不从,卒就戮。
成治,字广如,汉阳人。崇祯七年进士。福王时,历官户部郎中。国破,忻城伯赵之龙将出降,入户部封府库。成治愤,手搏之,之龙跳而免。成治自经。
嘉胤,字绳如,松江华亭人。由乡举历官户部主事。奉使出都,闻变,还谒方孝孺祠,投缳死。
廷祥,字伯兴,无锡人。马世奇门人也。崇祯十六年进士。为中书舍人。城破,衣冠步至武定桥投水死。
时又有钦天监博士陈于阶、国子生吴可箕、武举黄金玺、布衣陈士达,并死焉。
左懋第,字萝石,莱阳人。崇祯四年进士。授韩城知县,有异政。遭父丧,三年不入内寝,事母尽孝。十二年,擢户科给事中。疏陈四弊,谓民困、兵弱、臣工委顿、国计虚耗也。又陈贵粟之策,令天下赎罪者尽输粟,盐筴复开中之旧,令输粟边塞充军食。彗星见,诏停刑,懋第请马上速传。又请严禁将士剽掠,有司朘削。请散米钱,振辇下饥民,收养婴孩。明年正月,剿饷罢征,亦请马上速行,恐远方吏不知,先已征,民不沾实惠。帝并采纳。
三月,大风霾。帝布袍斋居,祷之不止。懋第言:“去秋星变,朝停刑而夕即灭。今者不然,岂陛下有其文未修其实乎?臣敢以实进。练饷之加,原非得已。乃明旨减兵以省饷,天下共知之,而饷犹未省,何也?请自今因兵征饷,预使天下知应加之数,官吏无所逞其奸,以信陛下之明诏。而刑狱则以睿虑之疑信,定诸囚之死生,诸疑于心与疑信半者,悉从轻典。岂停刑可止彗,解网不可以返风乎?且陛下屡沛大恩,四方死者犹枕藉,盗贼未见衰止,何也?由蠲停者止一二。存留之赋,有司迫考成,催征未敢缓,是以莫救于凶荒。请于极荒州县,下诏速停,有司息讼,专以救荒为务。”帝曰:“然。”于是上灾七十五州县新、旧、练三饷并停。中灾六十八州县止征练饷,下灾二十八州县秋成督征。
十四年督催漕运,道中驰疏言:“臣自静海抵临清,见人民饥死者三,疫死者三,为盗者四。米石银二十四两,人死取以食,惟圣明垂念。”又言:“臣自鱼台至南阳,流寇杀戮,村市为墟。其他饥疫死者,尸积水涯,河为不流,振捄安可不速。”已又陈安民息盗之策,请核荒田,察逋户,予以有生之乐,鼓其耕种之心。又言:“臣有事河干一载,每进父老问疾苦,皆言练饷之害。三年来,农怨于野,商叹于途。如此重派,所练何兵?兵在何所?剿贼御边,效安在?奈何使众心瓦解,一至此极乎!”又言:“臣去冬抵宿迁,见督漕臣史可法,言山东米石二十两,而河南乃至百五十两,漕储多逋。朝议不收折色,需本色。今淮、凤间麦大熟,如收两地折色,易麦转输,岂不大利。昔刘晏有转易之法。今岁河北大稔,山东东、兖二郡亦有收。诚出内帑二三十万,分发所司,及时收籴,于国计便。”帝即命议行。屡迁刑科左给事中。
十六年秋,出察江防。明年五月,福王立,进兵科都给事中,旋擢右佥都御史,巡抚应天、徽州诸府。时大清兵连破李自成,朝议遣使通好,而难其人。懋第母陈殁于燕,懋第欲因是返柩葬,请行。乃拜懋第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,与左都督陈弘范、太仆少卿马绍愉偕,而令懋第经理河北,联络关东诸军。马绍愉者,故兵部郎官也,尝为陈新甲通款事至义州而还。新甲既诛,绍愉以督战致衄,为懋第劾罢。及是绍愉已起官郎中,乃进为少卿,副懋第。懋第言:“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宫,访东宫二王踪迹。臣既充使臣,势不能兼理封疆。且绍愉臣所劾罢,不当复与臣共事。必用臣经理,则乞命弘范同绍愉出使,而假臣一旅,偕山东抚臣收拾山东以待,不敢复言北行。如用臣与弘范北行,则去臣经理,但衔命而往,而罢绍愉勿遣。”阁部议止绍愉,改命原任蓟督王永吉。王令仍遵前谕。
懋第濒行言:“臣此行,生死未卜。请以辞阙之身,效一言。愿陛下以先帝仇耻为心,瞻高皇之弓剑,则思成祖列圣之陵寝何存;抚江上之残黎,则念河北、山东之赤子谁恤。更望时时整顿士马,必能渡河而战,始能扼河而守;必能扼河而守,始能画江而安。”众韪其言。王令赍白金十万两、币帛数万匹,以兵三千人护行。八月,舟渡淮。十月朔,次张家湾,本朝传令止许百人从行。
懋第衰纟至入都门,至则馆之鸿胪寺。请祭告诸陵及改葬先帝,不可,则陈太牢于旅所,哭而奠之。即以是月二十有八日遣还出都。弘范乃请身赴江南招诸将刘泽清等降附,而留懋第等勿遣。于是自沧州追还懋第,改馆太医院。顺治二年六月,闻南京失守,恸哭。其从弟懋泰先为吏部员外郎,降贼,后归本朝授官矣,来谒懋第。懋第曰:“此非吾弟也。”叱出之。至闰月十二日,与从行兵部司务陈用极,游击王一斌,都司张良佐、刘统、王廷佐俱以不降诛,而绍愉获免。
祁彪佳,字弘吉,浙江山阴人。祖父世清白吏。彪佳生而英特,丰姿绝人。弱冠,第天启二年进士,授兴化府推官。始至,吏民易其年少。及治事,剖决精明,皆大畏服。外艰归。崇祯四年,起御史。疏陈赏罚之要,言:“黔功因一级疑,稽三年之叙,且恩及督抚总帅帷幄大臣,而陷敌冲锋之士不预,何以励行间。山东之变,六诚连陷,未尝议及一官,欺蒙之习不可不破。”帝即命议行。又言:“九列之长,诘责时闻,四朝遗老或蒙重谴。诸臣怵严威,竞迎合以保名位。臣所虑于大臣者此也。方伯或一二考,台员或十余载,竟不得迁除,监司守令多贬秩停俸。臣子精神才具无余地,展布曷由。急功赴名之民不胜其掩罪匿瑕。臣所虑于小臣者此也。国家闻鼙鼓思将帅,苟得其人,推毂筑坛,礼亦宜之。若必依序循资,冒滥之窦虽可清,奖拔之术或未尽。臣所虑于武臣者此也。抚按则使中官监视会同,隙开水火,其忠显;潜通交结,其患深。臣所虑于内臣者此也。”忤旨谯责。
寻上《合筹天下全局疏》,以策关、宁,制登海为二大要。分析中州、秦、晋之流贼,江右、楚、粤之山贼,浙、闽、东粤之海贼,滇、黔、楚、蜀之土贼为四大势。极控制驾驭之宜,而归其要于戢行伍以节饷,实卫所以销兵。复陈民间十四大苦:曰里甲,曰虚粮,曰行户,曰搜赃,曰钦提,曰隔提,曰讦讼,曰窝访,曰私税,曰私铸,曰解运,曰马户,曰盐丁,曰难民。帝善其言,下之所司。出按苏、松诸府,廉积猾四人杖杀之。宜兴民发首辅周延儒祖墓,又焚翰林陈于鼎、于泰庐,亦发其祖墓。彪佳捕治如法,而于延儒无所徇,延儒憾之。回道考核,降俸,寻以侍养归。家居九年,母服终,召掌河南道事。十六年佐大计,问遗莫敢及门。刷卷南畿,乞休,不允,便道还家。
北都变闻,谒福王于南京。王监国,或请登极。彪佳请发丧,服满议其仪,从之。高杰兵扰扬州,民奔避江南,奸民乘机剽兑攵,命彪佳往宣谕,斩倡乱者数人,一方遂安。迁大理寺丞,旋擢右佥都御史,巡抚江南。苏州诸生檄讨其乡官从贼者,奸民和之。少詹事项煜及大理寺正钱位坤、通政司参议宋学显、礼部员外郎汤有庆之家皆被焚劫。常熟又焚给事中时敏家,毁其三代四棺。彪佳请议从逆诸臣罪,而治焚掠之徒以加等,从之。
诏设厂卫缉事官。彪佳上言:“洪武初,官民有犯,或收系锦衣卫,高皇帝见非法凌虐,焚其刑具,送囚刑部。是祖制原无诏狱也。后乃以罗织为事,虽曰朝廷爪牙,实为权奸鹰狗。举朝尽知其枉,而法司无敢雪。惨酷等来、周,平反无徐、杜。此诏狱之弊也。洪武十五年改仪銮司为锦衣卫,耑掌直驾侍卫等事,未尝令缉事也。永乐间设立东厂,始开告密门。凶人投为厮役,赤手钜万。飞诬及于善良,招承出于私拷,怨愤满乎京畿。欲绝苞苴,而苞苴弥盛;欲清奸宄,而奸宄益多。此缉事之弊也。古者刑不上大夫。逆瑾用事,始去衣受杖。本无可杀之罪,乃蒙必死之刑。朝廷受愎谏之名,天下反归忠直之誉。此廷杖之弊也。”疏奏,乃命五城御史体访,而缉事官不设。
督辅部将刘肇基、陈可立、张应梦、于永绶驻京口,浙江入卫都司黄之奎亦部水陆兵三四千戍其地。之奎御军严。四将兵恣横,刃伤民,浙兵缚而投之江,遂有隙。已而守备李大开统浙兵斫镇兵马,镇兵与相击,射杀大开。乱兵大焚掠,死者四百人。彪佳至,永绶等遁去。彪佳劾治四将罪,赒恤被难家,民大悦。
高杰驻瓜洲,跋扈甚,彪佳克期往会。至期,风大作,杰意彪佳必无来。彪佳携数卒冲风渡,杰大骇异,尽撤兵卫,会彪佳于大观楼。彪佳披肝膈,勉以忠义,共奖王室。杰感叹曰:“杰阅人多矣,如公,杰甘为死!公一日在吴,杰一日遵公约矣。”共饭而别。
群小疾彪佳,竞诋諆,以沮登极、立潞王为言,彪佳竟移疾去。明年五月,南都失守。六月,杭州继失,彪佳即绝粒。至闰月四日,绐家人先寝,端坐池中而死,年四十有四。唐王赠少保、兵部尚书,谥忠敏。
赞曰:张慎言、徐石麒等皆北都旧臣,刚方练达,所建白悉有裨时政。令其受事熙朝,从容展布,庶几乎列卿之良也。而遭时不造,内外交讧,动辄龃龉,虽老成何能设施干济哉!左懋第仗节全贞,蹈死不悔,于奉使之义,亦无愧焉。
作者:佚名
张慎言,字金铭,阳城人。祖父张升做过河南参政。慎言考中万历三十八年(1610)进士。初任寿张知县,就以才干过人出了名,后来调到繁曹县以后,他拿出库银收购稻米准备赈灾,后来连续几年繁曹县收成不佳,百姓靠这些米才渡过难关。
泰昌年间,慎言升任御史。过一个月,熹宗即了位。当时朝廷正在集中讨论“三案”,慎言上书说:“皇祖神宗皇帝召集群臣百官,告诉大家不要追查张差的同伙,这是为了保全父子之间的情义;但是务必揭发他们的阴谋,是为了显示君臣之间的大义。到先皇帝光宗即位后,这边正在煽风点火,那边立即实施了药饵的奸计,先是由崔文升趁先皇帝寒积无力的情况下投了泻药,然后由李可灼在先皇帝性命垂危之际进献红丸。按理对他们应依法分尸,朝廷却赏给金银以示恩奖。是谁在掌握国家政权,竟然弄到这步田地?至于鼎湖掉两次眼泪,力陈宗庙祭祀应看作大事,就把先皇帝的性命当成小事,实在不像话。另外就是神宗的郑贵妃尚且先搬出正宫树立朝廷的威望,选侍不马上移宫,打算怎么样呢?”不久,贾继春因为请求另外安置选侍受到贬官处分,慎言上书抗言论救。熹宗恼了,扣发他两年俸禄。
天启初年,慎言外出管理京城郊区屯田,他上书说:“天津、静海、兴济一带沃野万顷,都可以开垦成良田。近年来同知卢观象开垦了三千多亩,他所规划的沟洫、房舍布局方法和种植、引水灌溉方法都现成地摆着,可以依照推行。”进而慎言又列出官种、佃种、民种、军种、屯种五种办法。又说,广宁失守后辽东人民辗转迁移,入关来的人不下一百万。应该把他们召集到津门来,用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耕种这未曾开垦的土地。朝廷下诏同意了。慎言曾经上书推荐赵南星,弹劾冯铨,冯铨极为恼恨。五年(1625)三月,慎言请假回去后,冯铨嘱咐曹钦程上书弹劾他,诬陷他盗取了繁曹县的三千库银,于是朝廷下令抚按官追赃,慎言被编排到肃州充了军。
庄烈帝即位后赦免了慎言,崇祯元年(1628)起复他官任原职。当时恰好要考核京官,慎言上书请先惩办追随阉党的人的附逆之罪,再把其他人交付考功,庄烈帝批示同意了。慎言不久升任太仆少卿,又先后做太常卿、刑部右侍郎。在审理耿如杞一案时没能让庄烈帝满意,慎言和尚书韩继恩一道被打入监牢,不久他被罢官还乡去了。很久以后,朝廷又召他回朝当工部右侍郎。当时国家财用不足,朝廷讨论要开采金银,铸造货币,开展屯田,改革盐法等,慎言屡次上书评论,所谈到的都是国家的根本大计。大学士杨嗣昌主张改府州县佐为练备、练总,慎言认为改革制度一事关系重大,前后奏进八篇论议,后来这一改革终于没能实施开来。慎言以后由左侍郎升为南京户部尚书,他七次称病辞谢,朝廷都不允许,并就此让他改任吏部尚书,掌管右都御史的事务。
十七年(1644)三月,京师失陷。五月,福王在南京即位,让慎言办理吏部事务。慎言上书讲了中兴十议,分别是:节制兵镇,亲近藩王,开辟屯田,惩治叛逆,驱除伪官,表彰烈士,论功行赏,起用废籍,严惩贪污,清理漕税。福王都高兴地采纳了。当时朝廷大力起用废籍,慎言推荐了吴生生、郑三俊。朝廷命令吴生生觐见,三俊不许,这道命令是由大学士高弘图起草的。勋臣刘孔昭、赵之龙等人一天在罢朝以后在朝堂上聚众吵闹,把慎言和吴生生指斥为奸邪,他们喊叫的声音响彻殿堂。给事中罗万象说“:慎言平生经历明白无余,吴生生一贯出名地清廉公正,怎么能把他俩指为奸邪呢?”孔昭等人爬在地上痛哭,说慎言推荐使用文臣,没推荐武臣,继续吵闹不停。又上书弹劾慎言,极力攻击三俊,并且说“:慎言在大家迎立陛下时阻拦此事,阴怀二心。请停下让吴生生觐见的诏命,并讨论处理慎言蒙骗陛下的罪过!”慎言上书为自己辩护,并请求离任。万象又说道:“首先受到封爵的是四镇大将,最近改革京营后又给两镇大将加了官衔,何尝不是重用武臣呢?近年来选用封疆大臣的办法,先帝往往对武臣宽大,武臣报效先帝的在哪里呀?祖宗的规矩把起草诏书的权力交给阁臣,把参与驳议的权力交给言官,没听说过给勋臣以检举的权力。假使让勋臣兼领检举权,文臣能不被赶尽吗?”史可法进言道“:慎言的上书和推荐无不恰当。那些大臣痛哭喧闹,灭绝法纪,倘若对他们让步,恐怕今后骄兵悍将会更加轻视朝廷。”御史王孙蕃说“:用人是吏部的职权。那帮人怎么能在朝堂之上欺负吏部尚书呢?”弘图等人也因为不能协和文武,分别上书请求离职,福王不答应。
吴生生既已受阻难以出仕,慎言请求离休得到批准,朝廷给他加官太子太保,荫封他一个儿子为官。当时山西全部沦失在贼寇手里,慎言无家可归,就流落在芜湖、宣城一带。南京覆亡后,他背上长出疽疮,谢绝用药,死掉了,终年六十九岁。
慎言从小死了父母,由祖母抚养成人。等到他当御史时祖母的丧报传来,他按照给父母守丧的道理告假回乡,为祖母守了三年丧礼,报答她的养育之恩。
慎言的儿子履旋考中崇祯十五年(1642)乡试。贼寇打下阳城时,他投崖自尽了。事情给朝廷知道后,朝廷追赠他为御史。
徐石麒,字宝摩,嘉兴人。天启二年(1622)进士。初任工部营缮主事,管理节慎仓。魏忠贤当时兼领惜薪司,所需都由节慎仓支出,石麒总是按常规拒绝他的不合理要求。魏忠贤的党羽们在院子里跟他吵闹,石麒也不为所动。御史黄尊素因为触犯忠贤被逮入皇家监狱,石麒为营救他尽心尽力。忠贤恼了,把新城侯王升的儿子抓进监狱,让他假称贿赂过石麒,然后抓了石麒的家人,勒索罢赃物后把石麒剥夺了官籍。
崇祯三年(1630),朝廷起用石麒为南京礼部主事,马上就升用为考功郎中。八年他协助尚书郑三俊进行考察百官,裁减得极为公正。之后他历任尚宝卿、应天府丞。十一年春天石麒进京朝贺,三俊当时担任刑部尚书,因为讨论侯恂的案子不符合上意,正被问罪,石麒上书营救,庄烈帝释放了三俊。
石麒在南京做官十多年,到现在才进京当上左通政,历次升任光禄卿、通政使。十五年(1642)升任刑部右侍郎,审理吏部尚书李日宣等人的案子时,庄烈帝说“:拜相这样的大事,日宣竟然自我吹嘘、徇私舞弊!”石麒给予轻判,把他贬官两级。原来朝廷公选阁臣,日宣一推又推,才推荐出副都御史房可北、工部右侍郎宋玫、大理寺卿张三谟,石麒也在名单中。庄烈帝召见他们到便殿问话时,只有石麒没有去。到这个时候庄烈帝恼火了,把日宣及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、河南道御史张煊等充了军,把可仕、宋玫、三谟及审理此案的左侍郎惠世扬罢了官。石麒接替世扬掌管了刑部事务,不久晋职为左侍郎。
那个时候,庄烈帝正用严刑驾御臣下,法官援引法律,大都深文附会予以重判。石麒奉命清查官司时,就讲究律令本意,校正当时断案不合律令的十多条,先告诉了同事,然后依次审理十三司的囚徒,大多有所放宽、减刑。但是他廉明公正,一时间国法声威大振,无人敢存幸免的心理了。兵部尚书陈新甲关进监狱后,朝臣中有很多人营救。石麒反对说:“人臣没有国境之外的结交,没有身在朝廷,办事时不报告君父而一意便宜行事的道理。新甲私自议和,有辱国格,罪行相当于失陷城寨的条款,应予斩首。”庄烈帝说“:这样判不合乎法律,可以另行判决。”石麒于是议论说新甲丢失了四座边城,七十二座内地城镇,使七处藩王沦灭,这是自古以来不曾有过的奇祸。他的罪行相当于临敌畏战,不按期进兵策应,因而失误军机的条款,应予斩首。石麒的奏议交上后,新甲被斩首街头,新甲的党羽都对石麒极为恼恨。
石麒不久升任本部尚书。宦官王裕民因为和刘元斌是同伙,元斌纵容部下奸淫、抢劫被处死,裕民因为欺骗主上不加检举被关进监狱。庄烈帝想杀他,开始命令三法司共同审理,后来专门交给了刑部。石麒决定把他充军到烟瘴地面去,奏议写完后一并署上了按察院、大理寺的官员交了上去。庄烈帝恼这个判决判得太轻,召都御史刘宗周来质问,宗周回答说“:这个案子不是我审的。”慢慢地又说“:我虽然没参加审问,但看过审讯记录,这个判决已经很周到地考虑了整个事实。刑官所掌握的尺度是法令,法令只到此为止,石麒并不是偏向裕民。”庄烈帝说:“这个奴才欺君罔上实在过分,你们哪里知道呢?”于是命令石麒修改了狱词,把裕民斩首街头。不久宗周因为搭救姜土采、熊开元被重贬,佥都御史金光辰搭救宗周被夺了官。石麒两次上书请留用宗周,庄烈帝不听。姜土采、开元关进皇家监狱后,移交刑部定罪,石麒根据原来的审讯记录判处开元赎徒,姜土采充军,没有再进行拷讯。庄烈帝责成他上书解释,石麒便援引惯例做了回答。庄烈帝大为恼火,把法司官员给除名三个,石麒被落职闲住。
福王监国后召拜石麒为右都御史,尚未上任,就改任为吏部尚书。石麒进言论说了裁减百官,慎行破格,任官要久,重视等级名分,严格起用废籍,公开地进行保举,鼓励朝臣廉洁互助等七件事。当时正在进行考选,石麒与都御史刘宗周发誓公正地进行甄别,根据年例决定把御史黄耳鼎、给事中陆郎调出外任。陆郎贿赂宦官得到留用,石麒揭发了他的罪证。陆郎恼恨了,大力攻击石麒,石麒上书称病,请求离休。耳鼎也两次上书弹劾石麒,并且说他屈死了陈新甲。石麒又上书辩解,更加坚决地请求离任。马士英起草了一道严厉的诏书,福王不答应,命令石麒乘坐官方车马返回家乡。
石麒为人刚正、清廉,被掌权的奸臣遏制,在位时郁郁不得志。士英倚仗迎立福王的功劳谋取封爵,石麒拒绝了他。宦官田成等纳取贿赂,为他人求情,石麒都拒不答应。由此朝廷内外都有人怨恨他,到头来把他排挤走了。石麒走后,朝廷因为福王登基的恩典,给他加官太子太保。
第二年,南都沦亡了。当时石麒住在郡城外边,城即将被打下时,他说“:我是朝廷大臣,应当城亡身亡!”又住到城中去,在这年闰月二十六日那天身穿朝服上吊自尽了,终年六十八岁。
解学龙,字石帆,扬州兴化人。万历四十一年(1613)进士。先后做过金华、东昌二府推官。
天启二年(1622),学龙升任刑科给事中。辽东难民很多人渡海过来聚集在登州,招练副使刘国缙申请了十万国库银赈济难民,多所侵吞。学龙三次上书揭发他的罪证,国缙于是受到贬官。王纪因触犯魏忠贤被剥夺官籍,学龙说:“王纪高风亮节,胸怀大略,召他入朝做官一定能为人表率,端正百官,裁决国家大事。”因为不合忠贤的意思,朝廷没有回答他。过后,学龙弹劾川、贵旧总督张我续贪婪不法,逍遥法外,新总督杨述中缩手缩脚,推卸责任,熹宗也没有治他们的罪。学龙通晓政务,曾经上过一篇奏议说:
“辽左编制内的兵力原先是九万四千多人,每年用饷四十多万两银子。现在山海关上有十多万兵力,每月的银饷竟用二十二万两。辽东的兵力现在尽行溃散,关门口想必又要召募新兵。蓟镇原本有部队编员,竟然也拨出大量粮食给他招募新营。老兵因为这边粮饷充足,就都偷偷溜进新营来,而原有名额还是那么多,中间的漏洞实在讲不完。开国之初,国家文职人员五千四百多,武职人员二万八千多人。神宗时,文职人员增加到一万六千多人,武职人员增加到八万二千多人了。到现在不知又增加了几倍。假如真地能考虑把冗员裁减下来,每年可以获得几十万饷银。裁汰多余的将校,核查军队中的缺额,让卫所应该袭职的年轻人袭职而不用支付官俸,三下里又可以省出几十万来。
“京边用米一石,民输运来时可不是一石。把百姓的支出和国家的收入对照来看,国家收入一石,百姓要支出三石。山海关的粮饷一斛米值四钱银子,用它来兑换铜钱时好米值一百个铜钱,差米只三四个铜钱,再差的腐烂得没法食用。把国家的支出和部队实际吃到口中的对照来看,军队里吃到一斛,国家要支出三斛。总的算来,百姓支出六成,部队才吃到一成。况且还有小百姓做假欺瞒漕运士兵,漕运士兵欺瞒官府,官府又欺瞒天子,这样子一再欺瞒,到头来收到的米都变成了糠秕、沙土;加上天气湿热,米都变了质,食不可咽,这样又把有用的六成化为完全无用的一成了。我认为解决军饷不如办理屯田,屯田开办后土地得到了耕种,百姓也有了乐土,粮米有了积贮,人心也就坚固了。过去吴王..守天水时,在那里纵横开挖沟渠,绵延不断,取名叫“地网”,敌人的骑兵无法逞威风。现在假若仿效他的办法,在河渠之上、道路边分别栽种适宜的树木,那么往小处说来能有很多燃柴、水果,往大处说来能得到拒敌防守的地利,敌人即使强大,面对这样的局势能怎么样施展呢?”
熹宗马上把他这篇奏议交给有关部门讨论,而奏议最终竟被中止搁置,学龙稍得提升,担任了右给事中。五年九月,御史智铤弹劾学龙和编修侯恪是东林党的鹰犬,熹宗就把他给罢了官。
崇祯元年(1628)学龙起复,做过户科都给事中。因为百姓贫困,土匪横行,他上书请求大力整顿吏治。不久他弹劾蓟镇巡抚王应豸克扣军饷引发了事变,又递上了有关充实粮饷的十六条意见。庄烈帝都采纳了。学龙先后升任太常少卿、太仆卿。五年改任右佥都御史,巡抚江西。期间他上书说“:我所辖属的州县只有七十八个,可是因为民赋欠收而被贬官、惩罚的官员却达九十人。因此把几年的拖欠责成一并交清,几个人的拖欠责成给一个人交,所以永远没有达到指标的那一天。请求区别新旧欠赋,考虑欠额多少,制定带征的办法。”朝廷同意了。当时各地盗贼蜂起,江西都没有重兵防守,学龙对此向上做了报告,朝廷诏令在江西增设一千人。学龙讨伐、平定过都昌、萍乡等地的盗贼,联合福建部队打败了封山一带的妖贼张普薇等人的贼兵,江西的盗贼于是被歼灭净尽了。
十二年冬季,学龙升任南京兵部右侍郎。第二年春天他即将解除原任时按照惯例推荐自己的僚属,并且牵涉到被贬了官的黄道周。庄烈帝恼了,把他收捕入狱,批评他结党行私,相互包庇,把他廷杖了八十大棍,剥夺了官籍,后来转移进皇家监狱,最后因此被处充军去了。十五年秋天,道周应召还朝,半路上请求释放学龙,庄烈帝不听。
十七年(1644)五月,福王在南京即位,召拜学龙为兵部左侍郎。十月升为刑部尚书。当时朝廷正在查处大臣降从贼寇的案子,按照唐朝的规定分六等给这些人定罪。这个名单由学龙拟定后在十二月里交了上去:
第一等应予绞死的有:吏部员外郎宋企郊,举人牛金星,平阳知府张嶙然,太仆少卿曹钦程,御史李振声、喻上猷,山西提学参议黎志升,陕西左布政使陆之祺,兵科给事中高翔汉,潼关道佥事杨王休,翰林院检讨刘世芳共十一个人。
第二等应斩首等候秋季执行的有:刑科给事中光时亨,河南提学佥事巩火育,庶吉士周钟,兵部主事方允昌共四个人。
第三等应处绞刑打算赎罪的有:翰林修撰兼户、兵二部都给事中陈名夏,户科给事中杨枝起、廖国遴,襄阳知府王承曾,天津兵备副使原毓宗,庶吉士何胤光,少詹士项煜,共七个人。
第四等应处充军打算赎罪的有:礼部主事王孙蕙,翰林院检讨梁兆阳,大理寺正钱位坤,总督侍郎侯恂,山西副使王秉鉴,御史陈羽白、裴希度、张懋爵,礼部郎中刘大巩,吏部员外郎郭万象,给事中申芝芳、金汝砺,举人吴达,修撰杨廷鉴及黄继祖共十五个人。
第五等应处徒刑打算赎罪的有:通政司参议宋学显,谕德方拱乾,工部主事缪沅,给事中吕兆龙、傅振铎,进士吴刚思,检讨方以智、傅鼎铨,庶吉士张家玉及沈元龙共十人。
第六等应处廷杖打算赎罪的有:工部员外郎潘同春,礼部员外郎吴泰来,主事张琦,行人王于曜,行取知县周寿明,进士徐家麟及向列星、李枫八人。
名单递上后得到批复说“:周钟等人不应当缓期处决,陈名夏等人没有受到贼寇玷污,侯恂、宋学显、吴刚思、方以智、潘同春等量刑不当。新榜进士都被伪命玷污过,不应当再让他们来玷污朝班。”命令学龙再做议定。只有方拱乾结纳马士英、阮大铖,福王特颁圣旨赦免了他的罪过。
第二年正月,学龙奉命改判周钟、光时亨等人分别罪加一等,潘同春等人都是候补的小官,没有接受伪命的证据,仍然维持原判。当时马士英、阮大铖一心要杀周钟。学龙想判他缓期执行,就跟次辅王铎商议,趁士英请假时递上判决书,并且请求停止用刑。王铎就起草了同意的诏书,赞扬学龙的量刑详慎平允。士英听说后大为恼火,但想改也来不及了。大铖和他们的同伙张捷、杨维垣声称要弹劾学龙,学龙上书称病告退。诏令还没下来,保国公朱国弼、御史张孙振等人攻击学龙曲意庇护罪人,徇私舞弊,朝廷就把学龙给剥夺了官籍。
大铖杀掉周钟、时亨就传旨把第二等判为斩首的人派往云南金齿充军,第三等判为绞刑的发往广西边卫充军,第四等以下全部落职为民,永不叙用。不过学龙所拟定的名单也有很多人漏网,他所定为一等的罪犯们都跟随贼寇西行去了,实际上未曾予以处死。
学龙回去后不久,南都就失守了。学龙在很久以后才死于家中。
左懋第,字萝石,莱阳人。崇祯四年(1631)进士。初任韩城知县,成绩突出。在为父亲守丧期间,他三年内不曾入过内室,服侍母亲极尽孝心。
十二年(1639)懋第升任户科给事中。他上书讲述了国家的四种弊病,分别是百姓贫困、兵力虚弱、群臣萎靡不振、国家财政空乏。又讲述了提高米价的办法,让天下赎罪的人家都出米赎罪,用盐制度恢复开中的老办法,让边塞的用户出粮充军粮。有一天彗星出现,朝廷下令停用刑罚,懋第请马上向四方传布诏书,又请求严禁将士剽掠,官府剥削百姓。他还请求散发铜钱、开仓赈济都城的饥民,收养婴儿。第二年正月,剿饷停征,懋第也请求赶快传达这个指示,唯恐远方的官吏不知道,在头前已经征收,百姓得不到实惠。庄烈帝都采纳了他的意见。
三月,京师刮起大风,天色阴霾。庄烈帝身穿布袍斋居,不停地对天祈祷。懋第进言道:“去年冬天发生星变,早上下令停行刑罚晚上星变就立刻消失了。现在却不然,难道是因为陛下仅仅有其空文没有实行吗?我斗胆如实讲一讲。朝廷增收练饷原本出于迫不得已,以后朝廷明文规定裁减军队,节减军饷开支,天下都知道此事,可是练饷并没减征,是什么原因呢?从今以后请根据军队人数征收兵饷,预先让天下百姓知道应加的数目,使下边的官吏没办法弄虚作假,以便维持陛下诏书的威信。过去朝廷办案总是根据您个人的怀疑和信任来决定囚徒的死和生,希望今后陛下对那些您个人心中怀疑或疑信参半者都从轻发落。难道停用刑罚可以让彗星消失,解除网罗就不可以让风返回去吗?另外陛下屡次给百姓施行大恩,各地百姓仍然死尸相连,盗贼没见减灭,这是为什么呢?因为各项赋税中得到减免的只那么一两种,剩下的还有不少,官府迫于考察成绩的需要,对各项赋税的催征不敢拖延,所以没办法解救百姓的苦难和饥荒。我请求对极度灾荒的州县,赶快下诏停止征收各种赋税,让官府停止对百姓的起诉,专门把解救百姓的饥荒当成大事来抓。”庄烈帝说“:是应该这样。”于是上等灾害的七十五个州县新、旧、练三饷一并停征,中等灾害的六十八个州县规定只征练饷,下等灾害的二十八个州县拖延到秋收后催征。
十四年懋第外出负责督办漕运,赴任途中飞章进言说:“我从静海走到临清,一路上看到百姓饥饿而死的有十分之三,病疫而死的十分之三,做了盗贼的十分之四。米一石值二十四两白银,人死后活人拿他来吃了充饥,希望陛下为下边的小百姓来考虑考虑吧!”又上书讲“:我从鱼台到南阳,一路上看到流寇杀人放火,乡村、城市都化作一片废墟。其他饿死病死的百姓,尸体堆在河边,使河水都不能流淌了,对百姓的赈济怎么可以不立即进行呢?”过后他又陈述了安抚百姓消除贼寇的策略,请求丈量荒田,清查逃亡户口,给流民以生存的喜乐,鼓励他们耕种的心思。懋第又上书讲“:我在运河沿岸办事一年,经常召见父老乡亲询问他们的疾苦,都说到练饷的害处。三年来,农民在田野里抱怨,商旅在路途上叫苦,这么重的摊派,所训练的又是怎样的部队呢?部队在哪里呢?剿灭盗贼,守卫边疆,效果体现在哪里呢?干什么使民心瓦解到这般境地呢?”又讲“:我去年冬天到宿迁碰到漕臣史可法,他讲到山东一石米值二十两银,而河南竟贵到一百五十两,漕运储备很有欠缺。朝廷的意见不收折算的钱物,要收取实物田赋。现在淮州、凤阳一带小麦丰收,如果收取山东、河南的钱物换成小麦转运,岂不是非常有利的事?过去刘晏制定过转易的办法。今年黄河以北大丰收,山东东昌、兖州二府也好收成。假如拿出国库银二三十万两拨给那里的有关部门及时收购,对于国家财政是有利的。”庄烈帝立即命令讨论实施。懋第几经升迁,做了刑科左给事中。
十六年秋天,懋第外出视察长江防线。第二年五月,福王即位,任用他为兵科都给事中,不久提升为右佥都御史,巡抚应天、徽州等府。当时大清兵接连打败李自成,朝廷决定派遣使节跟大清和好,难于选择这样的人选。懋第的母亲陈氏死于河北,懋第想借此机会安葬母亲,便主动要求前往。朝廷于是任用懋第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,与左都督陈弘范、太仆少卿马绍愉一起去,同时让懋第经营黄河以北,联络关东各部队。马绍愉原来是兵部的郎官,过去曾经为陈新甲议和一事出使到义州而回。新甲被处死以后,绍愉因为督战而导致失败被懋第弹劾罢官。到这时绍愉已经起任郎中,朝廷就此提升他为少卿,给懋第当副职。懋第上书说“:我这次出使要祭奠先帝、先后的灵柩,查访东宫二王的踪迹。我既然当了使臣,势必不能兼领封疆事宜。并且绍愉是被我弹劾罢掉的官,不该再让他和我共事。一定要用我经营黄河以北的话,就请让弘范和绍愉出使,给我一支队伍,我和山东抚臣一道收拾山东等候命令,不敢再说北行的事了。如果用我和弘范北行,就拿掉我经理的官衔,只让我奉命前去就是了,请停下对绍愉的派遣吧!”阁部讨论停派绍愉,改派原蓟镇总督王永吉。福王传令仍旧照原先的指示办理。
懋第临行之前上书说“:我这次出使生死难料。请让我以告别京城的身份说一句话吧。我希望陛下把先帝的深仇大耻记在心上,看到高皇帝的弓箭时,就想想看成祖以下各位圣主的陵墓今在何方;招抚长江沿线残存的黎民时,就想想看黄河以北、山东的赤子谁来抚恤?更希望朝廷时时整顿兵马,一定要能渡过黄河作战才能把住黄河防卫;一定要能把住黄河防卫,才能划江而安呢。”大家都同意他的话。福王命令给他白银十万两,布帛几万匹,派兵三千人为他护行。八月,他乘船渡过淮河。十月初一驻张家湾,本朝传令给他只许一百人跟着他来。
懋第身穿孝服进入都城,来后我朝让他住在鸿胪寺。他请求祭告各皇陵并改葬先帝,没得到批准,就把祭品摆在住所里,哭并且祭奠了他们。然后就在这个月二十八日那天被遣送出都城。可是弘范向我朝请求让他亲自到江南招刘泽清等大将降附,留下懋第等不要放回。于是我朝从沧州追回了懋第,让他改住在太医院里。顺治二年(1645)六月,他听说南京失守,悲恸地哭了。他的弟弟懋泰以前做过吏部员外郎,投降过贼寇,后来投降本朝做了官,来探望懋第。懋第说“:这种人不是我弟弟。”把他给喝斥出去了。到闰月十二日,懋第和随行的兵部司务陈用极,游击王一斌,都司张良佐、刘统、王廷佐都因为不投降被处死了,而绍愉得以免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