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涛,字巨源,河内怀人也。父曜,宛句令。涛早孤,居贫,少有器量,介然不群。性好《庄》《老》,每隐身自晦。与嵇康、吕安善,后遇阮籍,便为竹林之交,著忘言之契。康后坐事,临诛,谓子绍曰:“巨源在,汝不孤矣。”
涛年四十,始为郡主簿、功曹、上计掾。举孝廉,州辟部河南从事。与石鉴共宿,涛夜起蹴鉴曰:“今为何等时而眠邪!知太傅卧何意?”鉴曰:“宰相三不朝,与尺一令归第,卿何虑也!”涛曰:“咄!石生无事马蹄间邪!”投传而去。未二年,果有曹爽之事,遂隐身不交世务。
与宣穆后有中表亲,是以见景帝。帝曰:“吕望欲仕邪?”命司隶举秀才,除郎中。转骠骑将军王昶从事中郎。久之,拜赵国相,迁尚书吏部郎。文帝与涛书曰:“足下在事清明,雅操迈时。念多所乏,今致钱二十万、谷二百斛。”魏帝尝赐景帝春服,帝以赐涛。又以母老,并赐藜杖一枚。
晚与尚书和逌交,又与钟会、裴秀并申款昵。以二人居势争权,涛平心处中,各得其所,而俱无恨焉。迁大将军从事中郎。钟会作乱于蜀,而文帝将西征。时魏氏诸王公并在鄴,帝谓涛曰:“西偏吾自了之,后事深以委卿。”以本官行军司马,给亲兵五百人,镇鄴。
咸熙初,封新沓子。转相国左长史,典统别营。时帝以涛乡闾宿望,命太子拜之。帝以齐王攸继景帝后,素又重攸,尝问裴秀曰:“大将军开建未遂,吾但承奉后事耳。故立攸,将归功于兄,何如?”秀以为不可,又以问涛。涛对曰:“废长立少,违礼不祥。国之安危,恆必由之。”太子位于是乃定。太子亲拜谢涛。及武帝受禅,以涛守大鸿胪,护送陈留王诣鄴。泰始初,加奉车都尉,进爵新沓伯。
及羊祜执政,时人欲危裴秀,涛正色保持之。由是失权臣意,出为冀州刺史,加宁远将军。冀州俗薄,无相推毂。涛甄拔隐屈,搜访贤才,旌命三十余人,皆显名当时。人怀慕尚,风俗颇革。转北中郎将,督鄴城守事。入为侍中,迁尚书。以母老辞职,诏曰:“君虽乃心在于色养,然职有上下,旦夕不废医药,且当割情,以隆在公。”涛心求退,表疏数十上,久乃见听。除议郎,帝以涛清俭无以供养,特给日契,加赐床帐茵褥。礼秩崇重,时莫为比。
后除太常卿,以疾不就。会遭母丧,归乡里。涛年逾耳顺,居丧过礼,负土成坟,手植松柏。诏曰:“吾所共致化者,官人之职是也。方今风欲陵迟,人心进动,宜崇明好恶,镇以退让。山太常虽尚居谅闇,情在难夺,方今务殷,何得遂其志邪!其以涛为吏部尚书。”涛辞以丧病,章表恳切。会元皇后崩,遂扶兴还洛。逼迫诏命,自力就职。前后选举,周遍内外,而并得其才。
咸宁初,转太子少傅,加散骑常侍;除尚书仆射,加侍中,领吏部。固辞以老疾,上表陈情。章表数十上,久不摄职,为左丞白褒所奏。帝曰:“涛以病自闻,但不听之耳。使涛坐执铨衡则可,何必上下邪!不得有所问。”涛不自安,表谢曰:“古之王道,正直而已。陛下不可以一老臣为加曲私,臣亦何必屡陈日月。乞如所表,以章典刑。”帝再手诏曰:“白褒奏君甚妄,所以不即推,直不喜凶赫耳。君之明度,岂当介意邪!便当摄职,令断章表也。”涛志必欲退,因发从弟妇丧,辄还外舍。诏曰:“山仆射近日暂出,遂以微苦未还,岂吾侧席之意。其遣丞掾奉诏谕旨,若体力故未平康者,便以舆车舆还寺舍。”涛辞不获已,乃起视事。
涛再居选职十有余年,每一官缺,辄启拟数人,诏旨有所向,然后显奏,随帝意所欲为先。故帝之所用,或非举首,众情不察,以涛轻重任意。或谮之于帝,故帝手诏戒涛曰:“夫用人惟才,不遗疏远单贱,天下便化矣。”而涛行之自若,一年之后众情乃寝。涛所奏甄拔人物,各为题目,时称《山公启事》。
涛中立于朝,晚值后党专权,不欲任杨氏,多有讽谏,帝虽悟而不能改。后以年衰疾笃,上疏告退曰:“臣年垂八十,救命旦夕,若有毫末之益,岂遗力于圣时,迫以老耄,不复任事。今四海休息,天下思化,从而静之,百姓自正。但当崇风尚教以敦之耳,陛下亦复何事。臣耳目聋瞑,不能自励。君臣父子,其间无文,是以直陈愚情,乞听所请。”乃免冠徒跣,上还印绶。诏曰:“天下事广,加吴土初平,凡百草创,当共尽意化之。君不深识往心而以小疾求退,岂所望于君邪!朕犹侧席,未得垂拱,君亦何得高尚其事乎!当崇至公,勿复为虚饰之烦。”涛苦表请退,诏又不许。尚书令卫瓘奏:“涛以微苦,久不视职。手诏频烦,犹未顺旨。参议以为无专节之尚,违在公之义。若实沈笃,亦不宜居位。可免涛官。”中诏瓘曰:“涛以德素为朝之望,而常深退让,至于恳切。故比有诏,欲必夺其志,以匡辅不逮。主者既不思明诏旨,而反深加诋案。亏崇贤之风,以重吾不德,何以示远近邪!”涛不得已,又起视事。
太康初,迁右仆射,加光禄大夫,侍中、掌选如故。涛以老疾固辞,手诏曰:“君以道德为世模表,况自先帝识君远意。吾将倚君以穆风俗,何乃欲舍远朝政,独高其志耶!吾之至怀故不足以喻乎,何来言至恳切也。且当以时自力,深副至望。君不降志,朕不安席。”涛又上表固让,不许。
吴平之后,帝诏天下罢军役,示海内大安,州郡悉去兵,大郡置武吏百人,小郡五十人。帝尝讲武于宣武场,涛时有疾,诏乘步辇从。因与卢钦论用兵之本,以为不宜去州郡武备,其论甚精。于时咸以涛不学孙、吴,而暗与之合。帝称之曰:“天下名言也。”而不能用。及永宁之后,屡有变难,寇贼猋起,郡国皆以无备不能制,天下遂以大乱,如涛言焉。
后拜司徒,涛复固让。”诏曰:“郡年耆德茂,朝之硕老,是以授君台辅之位。而远崇克让,至于反覆,良用于邑。君当终始朝政,翼辅朕躬。”涛又表曰:“臣事天朝三十余年,卒无毫厘以崇大化。陛下私臣无已,猥授三司。臣闻德薄位高,力少任重,上有折足之凶,下有庙门之咎,愿陛下垂累世之恩,乞臣骸骨。诏曰:“君翼赞朝政,保乂皇家,匡佐之勋,朕所倚赖。司徒之职,实掌帮教,故用敬授,以答群望。岂宜冲让以自抑损邪!”已敕断章表,使者乃卧加章绶。涛曰:“垂没之人,岂可污官府乎!”舆疾归家。以太康四年薨,时年七十九,诏赐东园秘器、朝服一具、衣一袭、钱五十万、布百匹,以供丧事,策赠司徒,蜜印紫绶,侍中貂蝉,新沓伯蜜印青硃绶,祭以太牢,谥曰康。将葬,赐钱四十万、布百匹。左长史范晷等上言:“涛旧第屋十间,子孙不相容。”帝为之立室。
初,涛布衣家贫,谓妻韩氏曰:“忍饥寒,我后当作三公,但不知卿堪公夫人不耳!”及居荣贵,贞慎俭约,虽爵同千乘,而无嫔媵。禄赐俸秩,散之亲故。
初,陈郡袁毅尝为鬲令,贪浊而赂遗公卿,以求虚誉,亦遗涛丝百斤,涛不欲异于时,受而藏于阁上。后毅事露,槛车送廷尉,凡所以赂,皆见推检。涛乃取丝付吏,积年尘埃,印封如初。
涛饮酒至八斗方醉,帝欲试之,乃以酒八斗饮涛,而密益其酒,涛极本量而止。有五子:该、淳、允、谟、简。
该字伯伦,嗣父爵,仕至并州刺史、太子左率,赠长水校尉。该子玮字彦祖,翊军校尉。次子世回,吏部郎、散骑常侍。淳字子玄,不仕,允字叔真,奉车都尉,并少尪病,形甚短小,而聪敏过人。武帝闻而欲见之,涛不敢辞,以问于允。允自以尪陋,不肯行。涛以为胜己,乃表曰:“臣二子尪病,宜绝人事,不敢受诏。”谟字季长,明惠有才智,官至司空掾。
简字季伦。性温雅,有父风,年二十余,涛不之知也。简叹曰:“吾年几三十,而不为家公所知!”后与谯国嵇绍、氵市郡刘谟、弘农杨准齐名。初为太子舍人,累迁太子庶子、黄门郎,出为青州刺史。征拜侍中,顷之,转尚书。历镇军将军、荆州刺史,领南蛮校尉,不行,复拜尚书。光熙初,转吏部尚书。永嘉初,出为雍州刺史、镇西将军。征为尚书左仆射,领吏部。
简欲令朝臣各举所知,以广得才之路。上疏曰:“臣以为自古兴替,实在官人;苟得其才,则无物不理。《书》言:‘知人则哲,惟帝难之。’唐、虞之盛,元恺登庸;周室之隆,济济多士。秦、汉已来,风雅渐丧。至于后汉,女君临朝,尊官大位,出于阿保,斯乱之始也。是以郭泰、许劭之伦,明清议于草野;陈蕃、李固之徒,守忠节于朝廷。然后君臣名节,古今遗典,可得而言。自初平之元,讫于建安之末,三十年中,万姓流散,死亡略尽,斯乱之极也。世祖武皇帝应天顺人,受禅于魏,泰始之初,躬亲万机,佐命之臣,咸皆率职。时黄门侍郎王恂、庾纯始于太极东堂听政,评尚书奏事,多论刑狱,不论选举。臣以为不先所难,而辨其所易。陛下初临万国,人思尽诚,每于听政之日,命公卿大臣先议选举,各言所见后进俊才、乡邑尤异、才堪任用者,皆以名奏,主者随缺先叙。是爵人于朝,与众共之之义也。”朝廷从之。
永嘉三年,出为征南将军、都督荆、湘、交、广四州诸军事、假节,镇襄阳。于时四方寇乱,天下分崩,王威不振,朝野危惧。简优游卒岁,唯酒是耽。诸习氏,荆土豪族,有佳园池,简每出嬉游,多之池上,置酒辄醉,名之曰高阳池。时有童兒歌曰:“山公出何许,往至高阳池。日夕倒载归,酩酊无所知。时时能骑马,倒著白接。举鞭问葛疆:何如并州兒?”疆家在并州,简爱将也。
寻加督宁、益军事。时刘聪入寇,京师危逼。简遣督护王万率师赴难,次于涅阳,为宛城贼王如所破,遂婴城自守。及洛阳陷没,简又为贼严嶷所逼,乃迁于夏口。招纳流亡,江、汉归附。时华轶以江州作难,或劝简讨之。简曰:“与彦夏旧友,为之惆怅。简岂利人之机,以为功伐乎!”其笃厚如此。时乐府伶人避难,多奔沔汉,宴会之日,僚佐或劝奏之。简曰:“社稷倾覆,不能匡救,有晋之罪人也,何作乐之有!”因流涕慷慨,坐者咸愧焉。年六十卒,追赠征南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子遐。
遐字彦林,为余姚令。时江左初基,法禁宽弛,豪族多挟藏户口,以为私附。遐绳以峻法,到县八旬,出口万余。县人虞喜以藏户当弃市,遐欲绳喜。诸豪强莫不切齿于遐,言于执事,以喜有高节,不宜屈辱。又以遐辄造县舍,遂陷其罪。遐与会稽内史何充笺:“乞留百日,穷翦捕逃,退而就罪,无恨也。”充申理,不能得。竟坐免官。后为东阳太守,为政严猛。康帝诏曰:“东阳顷来竟囚,每多入重。岂郡多罪人,将捶楚所求,莫能自固邪!”遐处之自若,郡境肃然。卒于官。
史臣曰:若夫居官以洁其务,欲以启天下之方,事亲以终其身,将以劝天下之俗,非山公之具美,其孰能与于此者哉!自东京丧乱,吏曹湮灭,西园有三公之钱,蒲陶有一州之任,贪饕方驾,寺署斯满。时移三代,世历九王,拜谢私庭,此焉成俗。若乃余风稍殄,理或可言。委以铨综,则群情自抑;通乎鱼水,则专用生疑。将矫前失,归诸后正,惠绝臣名,恩驰天口,世称《山公启事》者,岂斯之谓欤!若卢子家之前代,何足算也。
王戎,字濬冲,琅邪临沂人也。祖雄,幽州刺史。父浑,凉州刺史、贞陵亭侯。戎幼而颖悟,神彩秀彻。视日不眩,裴楷见而目之曰:“戎眼灿灿,如岩下电。”年六七岁,于宣武场观戏,猛兽在槛中虓吼震地,众皆奔走,戎独立不动,神色自若。魏明帝于阁上见而奇之。又尝与群兒嬉于道侧,见李树多实,等辈兢趣之,戎独不往。或问其故,其曰:“树在道边而多子,必苦李也。”取之信然。
阮籍与浑为友。戎年十五,随浑在郎舍。戎少籍二十岁,而籍与之交。籍每适浑,俄顷辄去,过视戎,良久然后出。谓浑曰:“濬冲清赏,非卿伦也。共卿言,不如共阿戎谈。”及浑卒于凉州,故吏赙赠数百万,戎辞而不受,由是显名。为人短小,任率不修威仪,善发谈端,赏其要会。朝贤尝上巳礻契洛,或问王济曰:“昨游有何言谈?”济曰:“张华善说《史》《汉》;裴頠论前言往行,衮衮可听;王戎谈子房、季札之间,超然玄著。”其为识鉴者所赏如此。
戎尝与阮籍饮,时兗州刺史刘昶字公荣在坐,籍以酒少,酌不及昶,昶无恨色。戎异之,他日问籍曰:“彼何如人也?”答曰:“胜公荣,不可不与饮;若减公荣,则不敢不共饮;惟公荣可不与饮。”戎每与籍为竹林之游,戎尝后至。籍曰:“俗物已复来败人意。”戎笑曰:“卿辈意亦复易败耳!
钟会伐蜀,过与戎别,问计将安出。戎曰:“道家有言,‘为而不恃’,非成功难,保之难也。”及会败,议者以为知言。
袭父爵,辟相国掾,历吏部黄门郎、散骑常侍、河东太守、荆州刺史,坐遣吏修园宅,应免官,诏以赎论。迁豫州刺史,加建威将军,受诏伐吴。戎遣参军罗尚、刘乔领前锋,进攻武昌,吴将杨雍、孙述、江夏太守刘朗各率众诣戎降。戎督大军临江,吴牙门将孟泰以蕲春、邾二县降。吴平,进爵安丰侯,增邑六千户,赐绢六千匹。
戎渡江,绥慰新附,宣扬威惠。吴光禄勋石伟方直,不容皓朝,称疾归家。戎嘉其清节,表荐之。诏拜伟为议郎,以二千石禄终其身。荆土悦服。征为侍中。南郡太守刘肇赂戎筒中细布五十端,为司隶所纠,以知而未纳,故得不坐,然议者尤之。帝谓朝臣曰:“戎之为行,岂怀私苟得,正当不欲为异耳!”帝虽以是言释之,然为清慎者所鄙,由是损名。
戎在职虽无殊能,而庶绩修理。后迁光禄勋、吏部尚书,以母忧去职。性至孝,不拘礼制,饮酒食肉,或观弈棋,而容貌毁悴,杖然后起。裴頠往吊之,谓人曰:“若使一恸能伤人,濬冲不免灭性之讥也。”时和峤亦居父丧,以礼法自持,量米而食,哀毁不逾于戎。帝谓刘毅曰:“和峤毁顿过礼,使人忧之。”毅曰:“峤虽寝苫食粥,乃生孝耳。至于王戎,所谓死孝,陛下当先忧之。”戎先有吐疾,居丧增甚。帝遣医疗之,并赐药物,又断宾客。
杨骏执政,拜太子太傅。骏诛之后,东安公繇专断刑赏,威震外内。戎诫繇曰:“大事之后,宜深远之。”繇不从,果得罪。转中书令,加光禄大夫,给恩信五十人。迁尚书左仆射,领吏部。
戎始为甲午制,凡选举皆先治百姓,然后授用。司隶傅咸奏戎,曰:“《书》称‘三载考绩,三考黜陟幽明’。今内外群官,居职未期而戎奏还,既未定其优劣,且送故迎新,相望道路,巧诈由生,伤农害政。戎不仰依尧舜典谟,而驱动浮华,亏败风俗,非徒无益,乃有大损。宜免戎官,以敦风俗。”戎与贾、郭通亲,竟得不坐。寻转司徒。以王政将圮,苟媚取容,属愍怀太子之废,竟无一言匡谏。
裴頠,戎之婿也,頠诛,戎坐免官。齐王冏起义,孙秀禄戎于城内,赵王伦子欲取戎为军司。博士王繇曰:“濬冲谲诈多端,安肯为少年用?”乃止。惠帝反宫,以戎为尚书令。既而河间王颙遣使就说成都王颖,将诛齐王冏。檄书至,冏谓戎曰:“孙秀作逆,天子幽逼。孤纠合义兵,扫除元恶,臣子之节,信著神明。二王听谗,造构大难,当赖忠谋,以和不协。卿其善为我筹之。”戎曰:“公首举义众,匡定大业,开辟以来,未始有也。然论功报尝,不及有劳,朝野失望,人怀贰志。今二王带甲百万,其锋不可当,若以王就第,不失故爵。委权崇让,此求安之计也。”冏谋臣葛CM怒曰:“汉魏以来,王公就第,宁有得保妻子乎!议者可斩。”于是百官震悚,戎伪药发堕厕,得不及祸。
戎以晋室方乱,慕蘧伯玉之为人,与时舒卷,无蹇谔之节。自经典选,未尝进寒素,退虚名,但与时浮沈,户调门选而已。寻拜司徒,虽位总鼎司,而委事僚采。间乘小马,从便门而出游,见者不知其三公也。故吏多至大官,道路相遇辄避之。性好兴利,广收八方园田水碓,周遍天下。积实聚钱,不知纪极,每自执牙筹,昼夜算计,恆若不足。而又俭啬,不自奉养,天下人谓之膏肓之疾。女适裴頠,贷钱数万,久而未还。女后归宁,戎色不悦,女遽还直,然后乃欢。从子将婚,戎遣其一单衣,婚讫而更责取。家有好李,常出货之,恐人得种,恆钻其核。以此获讥于世。
其后从帝北伐,王师败绩于荡阴,戎复诣鄴,随帝还洛阳。车驾之西迁也,戎出奔于郏。在危难之间,亲接锋刃,谈笑自若,未尝有惧容。时召亲宾,欢娱永日。永兴二年,薨于郏县,时年七十二,谥曰元。
戎有人伦鉴识,尝目山涛如璞玉浑金,人皆钦其宝,莫知名其器;王衍神姿高彻,如瑶林琼树,自然是风尘表物。谓裴頠拙于用长,荀勖工于用短,陈道宁纟畟纟畟如束长竿。族弟敦有高名,戎恶之。敦每候戎,辄托疾不见。敦后果为逆乱。其鉴尝先见如此。尝经黄公酒垆下过,顾谓后车客曰:“吾昔与嵇叔夜、阮嗣宗酣暢于此,竹林之游亦预其末。自嵇、阮云亡,吾便为时之所羁绁。今日视之虽近,邈若山河!”初,孙秀为琅邪郡吏,求品于乡议。戎从弟衍将不许,戎劝品之。及秀得志,朝士有宿怨者皆被诛,而戎、衍获济焉。
子万,有美名。少而大肥,戎令食穅,而肥愈甚。年十九卒。有庶子兴,戎所不齿。以从弟阳平太守愔子为嗣。
衍字夷甫,神情明秀,风姿详雅。总角尝造山涛,涛嗟叹良久,既去,目而送之曰:“何物老妪,生宁馨兒!然误天下苍生者,未必非此人也。”父乂,为平北将军,常有公事,使行人列上,不时报。衍年十四,时在京师,造仆射羊祜,申陈事状,辞甚清辩。祜名德贵重,而衍幼年无屈下之色,众咸异之。杨骏欲以女妻焉,衍耻之,遂阳狂自免。武帝闻其名,问戎曰:“夷甫当世谁比?”戎曰:“未见其比,当从古人中求之。”
泰始八年,诏举奇才可以安边者,衍初好论从横之术,故尚书卢钦举为辽东太守。不就,于是口不论世事,唯雅咏玄虚而已。尝因宴集,为族人所怒,举累掷其面。衍初无言,引王导共载而去。然心不能平,在车中揽镜自照,谓导曰:“尔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。”父卒于北平,送故甚厚,为亲识之所借贷,因以舍之。数年之间,家资罄尽,出就洛城西田园而居焉。后为太子舍人,还尚书郎。出补元城令,终日清谈,而县务亦理。入为中庶子、黄门侍郎。
魏正始中,何晏、王弼等祖述《老》《庄》,立论以为:“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。无也者,开物成务,无往不存者也。阴阳恃以化生,万物恃以成形,贤者恃以成德,不肖恃以免身。故无之为用,无爵而贵矣。”衍甚重之。惟裴頠以为非,著论以讥之,而衍处之自若。衍既有盛才美貌,明悟若神,常自比子贡。兼声名藉甚,倾动当世。妙善玄言,唯谈《老》《庄》为事。每捉玉柄麈尾,与手同色。义理有所不安,随即改更,世号“口中雌黄。”朝野翕然,谓之“一世龙门”矣。累居显职,后进之士,莫不景慕放效。选举登朝,皆以为称首。矜高浮诞,遂成风俗焉。衍尝丧幼子,山简吊之。衍悲不自胜,简曰:“孩抱中物,何至于此!”衍曰:“圣人忘情,最下不及于情。然则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简服其言,更为之恸。
衍妻郭氏,贾后之亲,藉中宫之势,刚愎贪戾,聚敛无厌,好干预人事,衍患之而不能禁。时有乡人幽州刺史李阳,京师大侠也,郭氏素惮也。衍谓郭曰:“非但我言卿不可,李阳亦谓不可。”郭氏为之小损。衍疾郭之贪鄙,故口未尝言钱。郭欲试之,令婢以钱绕床,使不得行。衍晨起见钱,谓婢曰:“举阿堵物却!”其措意如此。
后历北军中候、中领军、尚书令。女为愍怀太子妃,太子为贾后所诬,衍惧祸,自表离婚。贾后既废,有司奏衍,曰:“衍与司徒梁王肜书,写呈皇太子手与妃及衍书,陈见诬见状。肜等伏读,辞旨恳恻。衍备位大臣,应以议责也。太子被诬得罪,衍不能守死善道,即求离婚。得太子手书,隐蔽不出。志在苟免,无忠蹇之操。宜加显责,以厉臣节。可禁锢终身。”从之。
衍素轻赵王伦之为人。及伦篡位,衍阳狂斫婢以自免。及伦诛,拜河南尹,转尚书,又为中书令。时齐王乂有匡复之功,而专权自恣,公卿皆为之拜,衍独长揖焉。以病去官。成都王颖以衍为中军师,累迁尚书仆射,领吏部,后拜尚书令、司空、司徒。衍虽居宰辅之重,不以经国为念,而思自全之计。说东海王越曰:“中国已乱,当赖方伯,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。”乃以弟澄为荆州,族弟敦为青州。因谓澄、敦曰:“荆州有江、汉之固,青州有负海之险,卿二人在外,而吾留此,足以为三窟矣。”识者鄙之。
及石勒、王弥寇京师,以衍都督征讨诸军事、持节、假黄钺以距之。衍使前将军曹武、左卫将军王景等击贼,退之,获其辎重。迁太尉,尚书令如故。封武陵侯,辞封不受。时洛阳危逼,多欲迁都以避其难,而衍独卖车牛以安众心。
越之讨苟晞也,衍以太尉为太傅军司。及越薨,众共推为元帅。衍以贼寇锋起,惧不敢当。辞曰:“吾少无宦情,随牒推移,遂至于此。今日之事,安可以非才处之。”俄而举军为石勒所破,勒呼王公,与之相见,问衍以晋故。衍为陈祸败之由,云计不在己。勒甚悦之,与语移日。衍自说少不豫事,欲求自免,因劝勒称尊号。勒怒曰:“君名盖四海,身居重任,少壮登朝,至于白首,何得言不豫世事邪!破坏天下,正是君罪。”使左右扶出。谓其党孔苌曰:“吾行天下多矣,未尝见如此人,当可活不?”苌曰:“彼晋之三公,必不为我尽力,又何足贵乎!”勒曰:“要不可加以锋刃也。”使人夜排墙填杀之。衍将死,顾而言曰:“呜呼!吾曹虽不如古人,向若不祖尚浮虚,戮力以匡天下,犹可不至今日。”时年五十六。
衍俊秀有令望,希心玄远,未尝语利。王敦过江,常称之曰:“夷甫处众中,如珠玉在瓦石间。”顾恺之作画赞,亦称衍岩岩清峙,壁立千仞。其为人所尚如此。
子玄,字眉子,少慕简旷,亦有俊才,与卫玠齐名。荀籓用为陈留太守,屯尉氏。玄素名家,有豪气,荒弊之时,人情不附,将赴祖逖,为盗所害焉。
澄字平子。生而警悟,虽未能言,见人举动,便识其意。衍妻郭性贪鄙,欲令婢路上担粪。澄年十四,谏郭以为不可。郭大怒,谓澄曰:“昔夫人临终,以小郎属新妇,不以新妇属小郎。”因捉其衣裾,将杖之。澄争得脱,逾窗而走。
衍有重名于世,时人许以人伦之鉴。尤重澄及王敦、庾敳,尝为天下人士目曰:“阿平第一,子嵩第二,处仲第三。”澄尝谓衍曰:“兄形似道,而神锋太俊。”衍曰:“诚不如卿落落穆穆然也。”澄由是显名。有经澄所题目者,衍不复有言,辄云“已经平子矣”。
少历显位,累迁成都王颖从事中郎。颖嬖竖孟玖谮杀陆机兄弟,天下切齿。澄发玖私奸,劝颖杀玖,颖乃诛之,士庶莫不称善。及颖败,东海王越请为司空长史。以迎大驾勋,封南乡侯。迁建威将军、雍州刺史,不之职。时王敦、谢鲲、庾敳、阮修皆为衍所亲善,号为四友,而亦与澄狎,又有光逸、胡毋辅之等亦豫焉。酣宴纵诞,穷欢极娱。
惠帝末,衍白越以澄为荆州刺史、持节、都督,领南蛮校尉,敦为青州。衍因问以方略,敦曰:“当临事制变,不可豫论。”澄辞义锋出,算略无方,一坐嗟服。澄将之镇,送者倾朝。澄见树上鹊巢,便脱衣上树,探而弄之,神气萧然,傍若无人。刘琨谓澄曰:“卿形虽散朗,而内实动侠,以此处世,难得其死。”澄默然不答。
澄既至镇,日夜纵酒,不亲庶事,虽寇戎急务,亦不以在怀。擢顺阳人郭舒于寒悴之中,以为别驾,委以州府。时京师危逼,澄率众军,将赴国难,而飘风折其节柱。会王如寇襄阳,澄前锋至宜城,遣使诣山简,为如党严嶷所获。嶷伪使人从襄阳来而问之曰:“襄阳拔未?”答云:“昨旦破城,已获山简。”乃阴缓澄使,令得亡去。澄闻襄阳陷,以为信然,散众而还。既而耻之,托粮运不赡,委罪长史蒋俊而斩之,竟不能进。巴蜀流人散在荆、湘者,与土人忿争,遂杀县令,屯聚乐乡。澄使成都内史王机讨之。贼请降,澄伪许之,既而袭之于宠洲,以其妻子为赏,沈八千余人于江中。于是益、梁流人四五万家一时俱反,推杜弢为主,,南破零桂,东掠武昌,败王机于巴陵。澄亦无忧惧之意,但与机日夜纵酒,投壶博戏,数十局俱起。杀富人李才,取其家资以赐郭舒。南平太守应詹骤谏,不纳。于是上下离心,内外怨叛。澄望实虽损,犹傲然自得。后出军击杜弢,次于作塘。山简参军王冲叛于豫州,自称荆州刺史。澄惧,使杜蕤守江陵。澄迁于孱陵,寻奔沓中。郭舒谏曰:“使君临州,虽无异政,未失众心。今西收华容向义之兵,足以擒此小丑,奈何自弃。”澄不能从。
初,澄命武陵诸郡同讨杜弢,天门太守扈瑰次于益阳。武陵内史武察为其郡夷所害,瑰以孤军引还。澄怒,以杜曾代瑰。夷袁遂,瑰故吏也,托为瑰报仇,遂举兵逐曾,自称平晋将军。澄使司马毌丘邈讨之,为遂所败。会元帝征澄为军谘祭酒,于是赴召。
时王敦为江州,镇豫章,澄过诣敦。澄夙有盛名,出于敦右,士庶莫不倾慕之。兼勇力绝人,素为敦所惮,澄犹以旧意侮敦。敦益忿怒,请澄入宿,阴欲杀之。而澄左右有二十绝人,持铁马鞭为卫,澄手尝捉玉枕以自防,故敦未之得发。后敦赐澄左右酒,皆醉,借玉枕观之。因下床而谓澄曰:“何与杜弢通信?”澄曰:“事自可验。”敦欲入内,澄手引敦衣,至于绝带。乃登于梁,因骂敦曰:“行事如此,殃将及焉。”敦令力士路戎搤杀之,时年四十四,载尸还其家。刘琨闻澄之死,叹曰:“澄自取之。”及敦平,澄故吏佐著作郎桓稚上表理澄,请加赠谥。诏复澄本官,谥曰宪。长子詹,早卒。次子徽,右军司马。
郭舒,字稚行。幼请其母从师,岁余便归,粗识大义。乡人少府范晷、宗人武陵太守郭景,咸称舒当为后来之秀,终成国器。始为领军校尉,坐擅放司马彪,系廷尉,世多义之。刺史夏侯含辟为西曹,转主簿。含坐事,舒自系理含,事得释。刺史宗岱命为治中,丧母去职。刘弘牧荆州,引为治中。弘卒,舒率将士推弘子璠为主,讨逆贼郭劢。灭之,保全一州。
王澄闻其名,引为别驾。澄终日酣饮,不以众务在意,舒常切谏之。及天下大乱,又劝澄修德养威,保完州境。澄以为乱自京都起,非复一州所能匡御,虽不能从,然重其忠亮。荆土士人宗庾廞尝因酒忤澄,澄怒,叱左右棒廞。舒厉色谓左右曰:“使君过醉,汝辈何敢妄动!”澄恚曰:“别驾狂邪,诳言我醉!”因遣掐其鼻,灸其眉头,舒跪而受之。澄意少释,而廞遂得免。
澄之奔败也,以舒领南郡。澄又欲将舒东下,舒曰:“舒为万里纪纲,不能匡正,令使君奔亡,不忍渡江。”乃留屯沌口,采稆湖泽以自给。乡人盗食舒牛,事觉,来谢。舒曰:“卿饥,所以食牛耳,余肉可共啖之。”世以此服其弘量。
舒少与杜曾厚,曾尝召之,不往,曾衔之。至是,澄又转舒为顺阳太守,曾密遣兵袭舒,遁逃得免。
王敦召为参军,转从事中郎。襄阳都督周访卒,敦遣舒监襄阳军。甘卓至,乃还。朝廷征舒为右丞,敦留不遣。敦谋为逆,舒谏不从,使守武昌。荆州别驾宗澹忌舒才能,数谮之于王暠。暠疑舒与甘卓同谋,密以白敦,敦不受。高官督护缪坦尝请武昌城西地为营,太守乐凯言于敦曰:“百姓久买此地,种菜自赡,不宜夺之。”敦大怒曰:“王处仲不来江湖,当有武昌地不,而人云是我地邪!”凯惧,不敢言。舒曰:“公听舒一言。”敦曰:“平子以卿病狂,故掐鼻灸眉头,旧疢复发邪!”舒曰:“古之狂也直,周昌、汲黯、硃云不狂也。昔尧立诽谤之木,舜置敢谏之鼓,然后事无枉纵。公为胜尧、舜邪?乃逆折舒,使不得言。何与古人相远!”敦曰:“卿欲何言?”舒曰:“缪坦可谓小人,疑误视听,夺人私地,以强陵弱。晏子称:君曰其可,臣献其否,以成其可。是以舒等不敢不言。”敦即使还地,众咸壮之。敦重舒公亮,给赐转丰,数诣其家。表为梁州刺史。病卒。
乐广,字彦辅,南阳淯阳人也。父方,参魏征西将军夏侯玄军事。广时年八岁,玄常见广在路,因呼与语,还谓方曰:“向见广神姿郎彻,当为名士。卿家虽贫,可令专学,必能兴卿门户也。”方早卒。广孤贫,侨居山阳,寒素为业,人无知者。性冲约,有远识,寡嗜欲,与物无竞。尤善谈论,每以约言析理,以厌人之心,其所不知,默如也。裴楷尝引广共谈,自夕申旦,雅相钦挹,叹曰:“我所不如也。”王戎为荆州刺史,闻广为夏侯玄所尝,乃举为秀才。楷又荐广于贾充,遂辟太尉掾,转太子舍人。尚书令卫瓘,朝之耆旧,逮与魏正始中诸名士谈论,见广而奇之,曰:“自昔诸贤既没,常恐微言将绝,而今乃复闻斯言于君矣。”命诸子造焉,曰:“此人之水镜,见之莹然,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。”王衍自言:“与人语甚简至,及见广,便觉己之烦。”其为识者所叹美如此。
出补元城令,迁中书侍郎,转太子中庶子,累迁侍中、河南尹。广善清言而不长于笔,将让尹,请潘岳为表。岳曰:“当得君意。”广乃作二百句语,述己之志。岳因取次比,便成名笔。时人咸云:“若广不假岳之笔,岳不取广之旨,无以成斯美也。”
尝有亲客,久阔不复来,广问其故,答曰:“前在坐,蒙赐酒,方欲饮,见杯中有蛇,意甚恶之,既饮而疾。”于时河南听事壁上有角,漆画作蛇,广意杯中蛇即角影也。复置酒于前处,谓客曰:“酒中复有所见不?”答曰:“所见如初。”广乃告其所以,客豁然意解,沈疴顿愈。卫玠总角时,尝问广梦,广云是想。玠曰:“神形所不接而梦,岂是想邪!”广曰:“因也。”玠思之经月不得,遂以成疾。广闻故,命驾为剖析之,玠病即愈。广叹曰:“此贤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!”
广所在为政,无当时功誉,然每去职,遗爱为人所思。凡所论人,必先称其所长,则所短不言而自见矣。人有过,先尽弘恕,然后善恶自彰矣。广与王衍俱宅心事外,名重于时。故天下言风流者,谓王、乐为称首焉。
少与弘农杨准相善。准之二子曰乔曰髦,皆知名于世。准使先诣裴頠,頠性弘方,爱乔有高韵。谓准曰:“乔当及卿,髦少减也。”又使诣广,广性清淳,爱髦有神检。谓准曰:“乔自及卿,然髦亦清出。”准笑曰:“我二兒之优劣,乃裴、乐之优劣也。”论者以为乔虽有高韵,而神检不足,乐为得之矣。
是时王澄、胡毋辅之等,皆亦任放为达,或至裸体者。广闻而笑曰:“名教内自有乐地,何必乃尔!”其居才爱物,动有理中,皆此类也。值世道多虞,朝章紊乱,清己中立,任诚保素而已。时人莫有见其际焉。
先是河南官舍多妖怪,前尹多不敢处正寝,广居之不疑。尝外户自闭,左右皆惊,广独自若。顾见墙有孔,使人掘墙,得狸而杀之,其怪亦绝。
愍怀太子之废也,诏故臣不得辞送,众官不胜愤叹,皆冒禁拜辞。司隶校尉满奋敕河南中部收缚拜者送狱,广即便解遣。众人代广危惧。孙琰说贾谧曰:“前以太子罪恶,有斯废黜,其臣不惧严诏,冒罪而送。今若系之,是彰太子之善,不如释去。”谧然其言,广故得不坐。
迁吏部尚书左仆射,后东安王繇当为仆射,转广为右仆射,领吏部,代王戎为尚书令,始戎荐广,而终践其位,时人美之。
成都王颖,广之婿也,及与长沙王乂遘难,而广既处朝望,群小谗谤之。乂以问广,广神色不变,徐答曰:“广岂以五男易一女。”乂犹以为疑,广竟以忧卒。荀籓闻广之不免也,为之流涕。三子:凯、肇、谟。
凯字弘绪,大司马齐王掾,参骠骑军事。肇字弘茂,太傅东海王掾。洛阳陷,兄弟相携南渡江。谟字弘范,征虏将军、吴郡内史。
史臣曰:汉相清静,见机于旷务;周史清虚,不嫌于尸禄。岂台揆之任,有异于常班者欤!濬冲善发谈端,夷甫仰希方外,登槐庭之显列,顾漆圆而高视。彼既凭虚,朝章已乱。戎则取容于世,旁委货财;衍则自保其身,宁论宗稷?及三方构乱,六戎藉手,犬羊之侣,锋镝如云。夷甫区区焉,佞彼凶渠,以求容贷,颓墙之陨,犹有礼也。平子肆情傲物,对镜难堪,终失厥生,自贻伊败。且夫衣服表容,珪璋范德,声移宫羽,采照山华,布武有章,立言成训。澄之箕踞,不已甚矣。若乃解衵登枝,裸形扪鹊,以此为达,谓之高致,轻薄是效,风流讵及。道睽将圣,事乖跰指,操情独往,自夭其生者焉。昔晏婴哭庄公之尸,乐令解愍怀之客,岂闻伯夷之风欤,懦夫能立志者也。
赞曰:晋家求士,乃构仙台,陵云切汉,山叟知材。濬冲居鼎,谈优务劣。夷甫两顾,退求三穴。神乱当年,忠乖曩列。平子陵侮,多于用拙。乐令披云,高天澄彻。
作者:佚名
山涛字巨源,河内怀人。父亲山曜是宛句令。山涛早年丧父,家境贫困,年少时有器量,独特不群。喜好《庄子》《老子》,常隐身不显其才能。与嵇康、吕安有交情,后来遇到阮籍,建立了竹林之交而为竹林七贤,有了不必开口彼此就心领神会的默契。嵇康后来获罪,临刑前,对儿子嵇绍说:“有巨源在,你就不是孤儿。”山涛四十岁,初任郡主簿、功曹、上计掾。被推举为孝廉,州裹召他任部河南从事。与石鉴住在一起,山涛夜裹起来推醒石鉴说:“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睡呀!你知道太傅称病是什么用意吗?”石鉴说:“宰相三次不上朝,就下诏书让他回家,你担什么心呢!”山涛说:“唉石先生在战乱中会没有危险吗!”扔下符信就离去了。不到两年,果然有了曹爽之变,于是隐身不再参与世事。
舆宣穆后是中表亲,因此见到景帝。景帝说:“吕望想做官吗?”命令司隶推举他为秀才,任郎中。转任骠骑将军王昶从事中郎。很久后,官拜赵国相。升任尚书吏部郎。文帝给山涛书信说:“你办事清廉高明,文雅的品行超出世人。考虑到你各种用品缺乏,今天送上钱二十万、谷物二百斛。”魏帝曾赐给景帝春服,景帝转赐给山涛。又因为母亲年老,一并赐给他藜杖一把。 晚年与尚书和逌交往,又和钟会、裴秀诚恳亲密相待。由于他俩居高官争权力,山涛心平气和处在他们当中,各得其所,而都没有遗憾。升任大将军从事中郎。钟盒在蜀作乱,而塞童将西征。当时魏氏诸位王公都在邺,文帝对山涛说:“西边的事我自行解决,后方的事就全委托你了。”以本官代理行军司马,给亲兵五百人,镇守邺。
咸熙初年,被封为新沓子。转任相国左长史,统管别营。当时皇帝因为山涛在乡间有名望,命太子参拜他。皇帝以齐王司马攸继嗣景帝,又一向器重司马攸,曾问裴秀说:“大将军创建大业未能如愿,我仅继承了他身后的事罢了。因而立司马攸,将归功于兄长,可否?”裴昼认为不行,又以此事询问山涛。山涛回答说:“废长立少,违礼不祥。国家的安危,常由此而起。”太子人选于是确定。太子亲自拜谢山涛。武帝接受惮让后,让山涛为守大鸿胪,护送陈留王去鄴。泰始初年,加授奉车都尉,进爵新沓迫。
羊祜执政,当时的人想排挤墓垂,山涛严正地维护他。因此违背了权臣的心意,出京任冀州刺史,加宁远将军。冀州风俗鄙薄,不相互推荐。山边甄别选拔隐士及受屈者,搜求访问贤才,表扬征召三十多人,都在当时出了名。人们开始崇尚贤能,风俗有了改变。转任北中郎将,督邺城防守事。入朝任侍中,改任尚书。因母亲年老辞职,韶书说:“你虽然把心思用在孝敬上,但职务有上下之分,早晚又医药不断,应当割舍亲情,使一心为公之风兴盛。”山涛一心请求辞职,数十次上表,很长时间才被接受。授为议郎,皇帝因为山边清廉俭朴难以供养,特地给他每天供给的凭证,加赐床帐席褥。礼节俸禄又高又重,当时没人能比。
后来任太常卿,因为有病不赴任。母亲去世,回到家乡。玺萤年过六十岁,服丧超过礼制,背土成坟,亲手种下松柏。韶书说:“舆我共同完成教化的,是统治众人的官职。如今风俗衰败,人心动荡,应该申明好恶,怎能用退让来压抑自己。山太常虽然还在服丧,人情难于违背,但如今事多,岂能顺遂他的心愿呢!任命山迈为吏部尚书。”山涛以丧事疾病为由推辞,上表言辞恳切。遇元皇后去世,才乘车回到洛阳。由于韶令的逼迫,自己才就职。先后选用官吏,遍及朝廷内外,而都任用有才之人。
咸宁初年,转任太子少傅,加散骑常侍;任尚书仆射,加侍中,兼管吏部。以年老有病为由坚决推辞,上表陈述病情。上表几十次,很久不赴任,被左丞白褒奏劾。皇帝说:“山涛说自己有病,是我没听从他罢了。让山涛安坐执掌官吏铨选就是了,何必在乎上下呢不要问罪。”山涛自己心中不安,上表谢罪说:“古代的王道,讲究的是正直。陛下不能因为一个老臣而加以偏私,我又有什么心情屡次面对曰月呢。请求按照上表所说的,以申明典章法制。”皇帝再次下诏说:“白褒弹劾你很是荒谬,我之所以不立即推究他,是因为不愿意让不吉利的事张扬罢了。你的心胸,怎能介意此事!应该赴任,让奏章不再出现。”山涛坚决退让,乘着为堂弟媳妇发丧,就回到外宅。诏书说:“山仆射近日暂时出行,接着因为稍有病痛没能回来,这不是我对待贤臣的心意。派遣丞掾奉韶宣读旨意,如果是体力没有康复的话,就用车接他回官舍。”山涛推辞不掉,开始就任理政。
山涛再次任铨选官吏的职务十多年,每一官缺员,就拟定几个人,诏书有了意向,然后公开奏报,顺着皇帝的心意决定用人的先后。因此皇帝所任用的人,有的不是首先被举荐的人,众人心中不清楚,认为山涛选人轻重任意。有人到皇帝那裹说他的坏话,因此皇帝下手韶告诫山涛说:“用人惟才,不遣漏疏远贫贱之人,天下就太平了。”而山涛仍然那样做,一年之后大家的埋怨才平息。山涛奏请甄别选拔的奏章,各自立了题目,当时称《山公启事》。
山涛在朝做官任要职,晚年遇上后党专权,不想任用杨氏,山涛多次劝谏,皇帝虽然明白却不能改。后来因为年老体衰病重,上疏告退说:“我年近八十岁,每天在保命,如果稍有精力,我岂会在这圣明的时代不出力。被年老所迫,不再任职。如今四海休养生息,天下思慕教化,使他们清静,百姓自然归于正道。衹要崇尚风俗教化来敦促他们而已,陛下还有什么事可做。我耳聋眼花,不能自励。君臣父子,没必要掩饰,因此陈述我的想法,乞求听从我的请求。”于是脱下官服,上交印绶。诏书说:“天下事多,加上呈厘刚被平定,百事草创,应当共同尽心推行教化。你不记以往而因小病请求退职,难道是我所期待的我尚且在等待贤臣,不能百事不管,你怎能不委屈自己而效力呢应当推崇至公,不要再上表请求告退。”山涛苦苦上表请求退休,诏书又不许。尚书令堑堕上奏:“山涛因为小病,长期不就职。皇上频频下手韶,仍不听从。臣认为这是没有节操,违背了一心为公之义。如果真是病重,也不宜身居高位。可以免去山涛的官职。”下韶书给蛮堕说:“山涛德行一向为朝廷所重,而常深切地退让,十分恳切。因此接连有诏书,务必改变他的想法,来辅佐朝廷。主事的人既不弄清韶书旨意,反而深加诋毁,损害了崇敬贤人的风气,从而加重了我没有美德的名声,怎么向远近示范呢!”山涛不得已,又上任理事。
太康初年,升任右仆射,加光禄大夫,侍中、掌管铨选的职位依旧。山涛因为年老有病坚决推辞,皇帝下手韶说:“你以道德成为世人的楷模,况且从先帝起就欣赏你远大的志向。我将仰仗你来使风俗清明,为什么想远离朝政,而仅使自己的志向高洁呢我至诚之心情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明白吗,为什么还要推辞呢。应当及时奋发,满足期望。你不收回推辞之心,我不能安卧。”山涛又上表坚决推辞,不允许。
吴平定后,皇帝下诏书停止军役,以示天下太平,州郡全部撤去军队,大郡设置一百名武吏,小郡五十人。皇帝曾在宣武场讲武,山涛当时有病,下韶书让他乘轿子跟从。于是与卢钦议论用兵之道,认为不该撤去州郡的武备,他的言论很精当。当时都认为山辽不学彊膑、呈垄,而暗中与他们相合。皇帝称赞他说:“这是天下名言。”然而不被采纳。丞窒之后,屡次发生战乱,盗贼突起,郡国都因为没有武备而不能抵御,天下由此大乱,正如山涛所说的那样。
后来任司徒,量盏又坚决推让。诏书说:“你德高望重,是朝中有名望的元老,因此授予你宰相的高位,而过于退让,以至于反复多次,确实令人难过。你应该始终效力于朝政,辅佐我。”山涛又上表说:“我为本朝服务三十多年,最终没能对发扬教化做出丝毫贡献。陛下无限地偏向我,授我三司的职位。我听说德薄官高,能力小担重任,上有不能胜任而败坏国事的凶险,下会给家族带来灾祸。愿陛下赐我几代之恩,乞求让我告老还乡。”诏书说:“你辅助朝政,安定皇室,匡佐的功勋,是我所依赖的。司徒这个职位,实际上掌管国家教化,因此敬授予你,来满足大家的期望。怎能用退让来压抑贬损自己呢!”下令不再让他上奏章后,派人在山涛病榻上加授印章绶带。山涛说:“快死了的人,怎么能玷污官府呢!”带病乘车回家。在太康四年去世,时年七十九岁。下韶赐他高贵棺木、朝服一套、衣一套、钱五十万、布百匹,作丧事之用,下策书迫赠他为司徒,赐蜜印紫绶,侍中貂蝉,新沓伯蜜印青朱绶,用太牢祭祀,谧号康。将要下葬,赐钱四十万、布百匹。左长史范晷等人对皇上说:“山涛的旧宅第有十间房,子孙住不下。”皇帝为之建造房屋。
起初,山涛是平民,家中贫困,对妻子韩氐说:“忍耐饥寒,我以后将做三公,不知道你能否当公夫人!”荣华富贵以后,忠诚谨慎俭约,虽然爵位如同诸侯,然而没有纳妾。俸禄赏赐,散发给了亲朋故旧。
起初,陈郡人袁毅曾任鬲令,贪污而且贿赂公卿,以此求得虚名,也送给山涛一百斤丝,山涛不愿异于时人,接受了丝而收藏在阁楼上。后来袁毅的事败露,被押入槛车交付廷尉,凡是接受贿赂的人,都受到追究。山涛便取出丝交给官吏,多年的尘埃堆积,印封都没开启。
山涛喝酒喝到八斗方醉,皇帝想试试他,准备了八斗酒让他喝,而暗中又增添他的酒,山涛喝到自己的极量就不再喝了。有五个儿子:山该、山淳、山允、山谟、山简。
山该字伯伦,继承父亲的爵位,官作到并州刺史、太子左率,追赠长水校尉。山该的儿子山璋字彦祖,任翊军校尉。次子山世回,任吏部郎、散骑常侍。山淳字子玄,不做官,山允字叔真,任奉车都尉,两人都有驼背之疾,个子也很矮,然而聪明过人。武帝听说后想见他们,山涛不敢拒绝,去问山允。山允自认为驼背个子矮,不肯去。山涛认为他们胜过自己,于是上表说:“我两个儿子体弱多病,不与人来往,不敢接受诏命。”山谟字季长,聪慧有才智,官作到司空掾。
山简字季伦。性情温文尔雅,有父亲的风度,年龄二十多岁,山涛不了解他。山简叹息说:“我快三十岁了,而不被家父了解!”后来与谯国人嵇绍、沛郡人刘谟、弘农人杨准都有名望。起初任太子舍人,多次升官任太子庶子、黄门郎,出任青州刺史。召入朝为侍中,不久,转任尚书。历任镇军将军、荆州刺史,兼南蛮校尉,未赴任,又任尚书。光熙初年,转任吏部尚书。永嘉初年,出任雍州刺史、镇西将军。召入朝任尚书左仆射,兼管吏部。
山简想让朝廷大臣各自推举自己所了解的人,以此广求人才。上疏说:“我认为自古以来的兴衰,在于用人;得到了适当的人才,就能治理好国家。《尚书》说‘知人善任,帝王所难’。唐虞的兴盛,是有好的辅佐大臣;周室的兴隆,是因为人才济济。秦汉以来,教化逐渐衰败。到了后汉,女主临朝,尊贵的官位,出自左右幸臣,这是乱的开始。因此郭泰、许劭一类人,在民间发表高论;陈蕃、李固一类人,在朝廷坚守忠节。这样君臣的名节,古今遗留下来的典章,得以流传。从初千年开始,到建安末年。三十年中,百姓流散,死亡逃散贻尽,这是战乱到了极点。世祖武皇帝顺应天命人心,接受魏的禅让,泰始初年,日理万机,辅佐大臣,都能奉行职事。当时黄门侍郎王恂、庾纯开始在太极束堂听政,评议尚书奏报,一般是议论刑法,不议论选举。我认为这是不先弄清难事,而弄清容易的事。陛下刚开始治理天下,人心欲竭尽忠诚,每当在听政的日子裹,命令公卿大臣先议论选举,各自说出自己所见到的后辈英才、乡邑中的出众者、有才能可以任用的人,把名字都奏报上来,主事的人根据缺员情况优先叙用。这是授人官职,舆众人共同决定的办法。”朝廷依从了他。
永嘉三年,出任征南将军、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、假节,镇守襄阳。那时四方作乱,天下分裂,君威不振,朝廷内外忧惧。山简终年悠闲自得,沉迷于饮酒。习氏,是荆地的豪族,有优美的园林水池,山简每逢出外娱乐游玩,大多去池上,设酒喝醉,命名水池为高阳池。当时有儿歌唱道:“山公何处去,去了高阳池。天黑躺倒归,大醉无所知。有时能骑马,倒戴白头巾。举鞭问葛疆:‘可比并州儿?”,葛疆的家在并州,是山简喜爱的将领。
不久加督宁、益军事。当时刘聪入侵,京师受到威胁。山简派遣督护王万率领军队去解救,屯兵涅阳,被宛城敌人王如打败,于是护城自守。洛阳陷落,山简又被敌人严嶷逼迫,于是迁到夏口。招纳流亡的人,江汉人归附。当时华轶在江州作乱,有人劝山简讨伐他。山简说:“与彦夏是老朋友,我为他惆怅。山简怎能讨伐朋友,为自己捞取功劳呢!”他的敦厚就是这样。当时乐府艺人避难,大多跑到沔漠,宴会时,手下人有的劝说奏乐。山简说:“国家颠覆,不能匡正救难,是晋的罪人,怎能作乐!”由此流泪感叹,在座的人都感到羞愧。死时六十岁,追赠征南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儿子山遐。
山遐字彦林,任余姚令。当时江左刚奠定基业,法律禁令宽松,豪族大多隐藏人户,作为私家的奴仆。山遐用严峻的法律约束他们,到县襄八十天,查出被隐藏人户一万多。县裹人虞喜因为该判弃尸于市的罪,山遐想要对虞喜绳之以法。众豪强没有不对山遐咬牙切齿的,对管事的人说,因为虞喜有高尚的节操,不应受屈辱。又因为业遐擅自建造县官署,便罗织罪名陷害他。山遐给会稽内史何充去信说:“请求留下我一百天,彻底消灭逃犯,然后离任伏罪,就没有遗憾了。”何充申述道理,未成功。山遐终于坐罪免官。后任东阳太守,为政严厉。康帝下韶书说:“东陨近来全是囚犯,经常是犯有重罪。难道郡裹罪人多,不用刑罚,就不能自守!”山遐坦然对待,郡内整肃。死在官任上。
史臣曰:如果说做官能廉洁,是想要开天下的风气;事奉亲人能有始有终,将会劝勉天下风俗,要不是山公做到两全其美,又有谁能做到呢!自从东京战乱,官吏逃亡,西园有三公的钱财,蒲陶有一州之任,贪婪横行,官署便又人满为患。时间推移到三代,世代经历九王,拜官谢爵于私庭,成为风俗。如果遗留下的风气稍有消灭,在道理上或许值得一说。掌握考核选举的权力,群情自会抑制;沟通鱼水关系,专权就会被怀疑。矫正先前的过失,是为了以后,封赐不给贤臣,能言善辩者受恩,世上称道《山公启事》的,难道说的就是如此!像卢子家那样的前代人,又算得了什么呢。
王戎,字濬冲,琅邪临沂人。祖父王雄,是幽业刺史。父亲王浑,是凉州刺史、贞陵亭侯。王戎年幼聪明,神采飞扬。看太阳眼睛不花,裴揩发现后看着他说:“王戎眼有光芒,像山崖下的电光。”六七岁时,在宣武场看戏,猛兽在栅栏中吼声震地,众人都吓跑了,王戎一人站在那裹不动,神色镇定。魏明帝在合上见到而称奇。又曾舆一群儿童在路旁玩耍,见到李子树上有很多果实,大家争着去摘,惟独王戎不去。有人间他原因,王戎说:“树在路边而长满果实,必定是苦李。”摘到后果然是苦的。
阮与浑是朋友。王戎十五岁时,跟随父亲王浑在郎舍。王戎比阮籍年轻二十岁,而阮籍与他结交。阮籍每次去王浑处,一会儿就走,去看王戎,很久才出来。阮籍对王浑说:“浚冲清洁高尚,非你可比,与你说话,不如与阿戎交谈。”等到王浑死在凉州,旧交之官吏赠送几百万钱,王戎推辞不接受,因此名声远扬。身材矮小,直率不重威仪,善于出题清谈,能得清谈要领。朝中贤臣曾在上巳日游宴于洛,有人问王济说:“昨天出游有什么言谈?”王济说:“张华善于谈《史记》《漠书》;裴顿论从前的言行,娓娓动听;王戎谈论子房、季札,超脱玄妙。”王戎就是如此被有识之士赏识。
王戎曾与医箠饮酒,当时童丛刺史塑幽字公茔在座,阮籍因为酒少,不给刘昶斟酒,刘昶没有遣憾的样子。王戎感到奇怪,有一天问阮籍说:“他是怎么样的人?”回答说:“胜过公荣的人,不能不和他一起饮酒;如果不如公荣,就不敢不一同饮酒;惟独公荣可以不和他一同饮酒。”王为常与垦趱作竹林之游,王戎曾后到。医签说:“俗人又来败坏我的兴致。”王戎笑着说:“你的兴致也太容易败坏了!”
钟会讨伐蜀,路过时与王戎告别,间有何计策。王戎说:“道家有这样的话,‘做而不居功,。建功不难,保住功业就难了。”等到钟会失败,议论的人认为这是有见解的言论。
继承父亲的爵位,被征用为相国掾,历任吏部黄门郎、散骑常侍、河东太守、荆州刺史,犯了派人修园宅的罪,应免去官职,韶书命令按赎罪论处。改任豫州刺史,加建威将军,接受诏令伐吴。王戎派参军罗尚、刘乔任前锋,进攻武昌,吴将杨雍、孙述、江夏太守刘朗各自率军队到王戎那裹投降。王戎督统大军到了临江,吴牙门将孟泰率蕲春、邾两县投降。吴被平定,进爵为安丰县侯,增加食邑六千户,赐绢六千匹。
王戎渡过江,安抚新归附的人,恩威并举。星光禄勋互伟正直,不被遝壁所容,称病回家。王戎嘉奖他的节操,上表举荐他。诏书任互伟为议郎,让他终身享有二千石的俸禄。荆地人心悦归服。召王戎为侍中。南郡太守刘肇用五十端筒中细布贿赂王戎,被司隶纠劾,由于知道但没接受,所以没有论罪,然而议论的人指责他。皇帝对朝臣说:“王戎的行为,难道是怀有私心贪得吗?而是不愿做异于他人的事罢了!”皇帝虽然以这样的话解释,然而被清廉的人所鄙视,王戎由此损害了名声。
王戎任职虽然没有特殊才能,但治理有方。后来升任光禄勋、吏部尚书,因母亲丧事离职。生陆极孝,不拘于礼法,喝酒吃肉,或看人下棋,然而容貌憔悴,拄着木杖才能站起。裴顿去吊唁,对人说:“如果悲痛伤及人身,浚冲免不了受到居丧而灭性的批评。”当时和崤也在为父亲服丧,用礼法约束自己,吃饭限量,但哀伤没有超过王戎。皇帝对刘毅说:“和崤哀伤超过礼制,让人为他担忧。”刘毅说:“和崤虽然睡草席吃稀饭,但不过是生孝。至于王戎,那是所谓的死孝,陛下该先为王戎担忧。”王戎先前有呕吐的疾病,居丧呕吐更重。皇帝派医生为他治病,并赐给他药物,又断了宾客。
杨骏执政,任王戎为太子太傅。杨骏被诛以后,束安公司马繇一人决定赏赐刑罚,威势震慑朝廷内外。王戎告诫司马繇说:“大事之后,应作长远考虑。”司马繇不听从,果然获罪。王戎转任中书令,加光禄大夫,给亲信五十人。升任尚书左仆射,兼管吏部。
王戎开始推行甲午制时,凡选举官吏先去治理百姓,然后授职任用。司隶傅咸上奏指责王戎,说:“《尚书》说‘三年考察政绩,三次考察决定贤愚升降’。如今朝廷内外的官吏,在职不满一年而王戎就奏请他们回朝,既没确定他们的优劣,而且送旧官迎新官,新旧道路相望,由此而产生奸巧欺诈,伤农害政。王戎不依尧舜的典章,却驱动浮华,伤风败俗,不仅没有益处,反而大有损害。应该免去王戎的官职,以敦厚风俗。”王戎与贾、郭是姻亲,终于没有获罪。不久转任司徒。因为统治将要崩溃,于是苟且谄媚以取皇上欢心,愍怀太子被废,始终没有一句话匡正劝谏。
裴缜,是王戎的女婿,裴顿被杀,王戎坐罪被免官。齐王司马同起义,孙秀在城内囚禁了王戎,赵王司马伦的儿子想任王戎马军司。博士王繇说:“浚冲谲诈多端,怎么肯为年轻人效力?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。惠帝返回宫中。任命王戎为尚书令。此后河间王司马颐派人到成都王司马颖那裹游说,将要讨伐齐王司马冈。讨伐文书到了,司马网对王戎说:“孙秀作乱,天子被幽禁。我纠集义兵,扫除首恶,臣子的节操,显现于神明。二王听信谗言,造成大难,我该依赖忠臣良谋,来调和矛盾。请你用心为我筹划此事。”王戎说:“公首先举义,匡正安定大业,立国以来,从未有遇。然而论功行赏,没有遍及有功劳的人,朝廷内外失望,人有二心。如今二王带兵百万,势不可挡,如果以王的身份回家,不会失去以往的爵位。交出权力崇尚谦让,这是求安定的办法。”司马同的谋臣葛旗发怒说:“汉魏以来,王公回家,难道有能保住妻子儿女的吗!发这种议论的人可以杀掉。”于是百官恐惧,王戎装作药性发作掉入厕所,因而未遭杀害。
王戎因为晋室正处于战乱,羡慕蘧伯玉的为人,顺随形势屈伸,没有忠正的节操。自从主管选举,从未任用过门第卑微的平民,也没有贬退遇徒有虚名的官吏,而是顺随时局而浮沉,在官吏内迁转举荐而已。不久任司徒,虽然官位极高,但把政事交给同僚。有时骑着小马,从便门出游,见到他的人不知道他是三公。原来的下属多作了大官,在道路上相遇王戎就避开。生性喜好谋利,广收八方的园田及水力磨坊,遍及天下。积聚钱物,贪得无厌,往往拿着筹码,昼夜算计,总觉不够。而又吝啬,不顾及自己的身体,天下人说他是病入膏盲。女儿嫁给裴顿,向王戎借钱几万,很久未还。女儿后来回家,王戎脸色不好看,女儿急忙还了钱,逭才有了笑脸。侄儿将结婚,王戎送他一件单衣,婚事办完又要了回来。家中有好李子,常拿出去卖,恐怕别人得到种子,总是钻坏果核。因此在世上受到嘲笑。
以后跟从皇帝北伐,王室军队在荡阴打了败仗,王戎又去了邺,随皇帝回洛阳。皇帝西迁时,王戎出奔到郏。在危难时期,亲自作战,谈笑自如,从未有惧怕的样子。时常召集亲朋宾客,终日欢娱。永兴二年,在郏县去世,时年七十二岁,谧号元。
王戎善于鉴别人才,曾把山涛看作是没有雕琢的玉没有分剖的金,人们都敬重他的宝贵,但不知怎样形容他的才能;王衍神韵姿容高雅纯洁,像瑶林琼树,自然是世俗以外的人物。说裴颁不善于发挥自己的长处,而荀勖善于弥补自己的短处,陈道宁挺拔如长竿。同族弟弟王敦有名望,王戎厌恶他。王敦每次等着见王戎,王戎就推托有病不见。王敦后来果然叛逆作乱。王戎的鉴别力和先见之明就像这样。曾经路过黄公酒炉,回头对后面车上的客人说:“我过去与嵇叔夜、阮嗣宗在这襄畅饮,竹林之游我也曾参加。自从嵇、阮故去,我就被时事束缚。今天看这一切虽近在眼前,但却好像远隔山河!”当初,孙秀任琅邪郡吏,让乡大夫评议。王戎的堂弟王衍打算不答应,王戎劝他给孙秀品评。孙秀得志后,朝中官员与他有宿怨的都被杀害,而王戎、王衍却从孙秀那裹得到好处。
儿子王万,有好名声。年少而肥胖,王戎让他吃糠而他肥胖得更厉害。十九岁死。有庶子王兴,王戎瞧不起他。让堂弟阳平太守王情的儿子继嗣。
王衍字夷甫,神情明净秀美,安详高雅。童年时曾拜访山涛,山涛感叹了很久,王衍走了,山涛目送他说:“什么老妇人,生了这么个儿子!耽误天下百姓的,未必不是这个人。”父亲王义,是干北将军,常有公事,派人列出,不定时上报。王衍十四岁,当时在京师,去仆射羊枯那裹,申述事情,言辞很是清楚明辩。羊祜名声德行很重,而王衍年纪虽小却没有委屈于人下的样子,众人都感到惊异。杨骏想把女儿嫁给他,王衍以此为耻,便装疯免去此事。武帝听说他的名声,问王戎说:“夷甫在当世可以与谁相比?”王戎说:“没见到可以和他相比的人,应从古人中寻求。”
泰始八年,下韶让推举有奇才可以安定边境的人,王街起初喜好谈论纵横之说,因此尚书卢敛推举他作辽塞太守。不赴任,于是不谈论世事,惟作诗清谈而已。曾因为宴饮相聚,惹怒了族人,举起木盘扔到他脸上。王衍起初不说话,叫上王遵同车离去。然而心中不平,在车中拿起镜子照自己,对王导说:“你看我的目光却在牛背上。”父亲死在北平,丧事送赠很多,亲友向他借贷,就施舍给他们。几年之间,家产耗尽,到洛城西田园居住。后来任太子舍人,升任尚书郎。出京补任元城令,终日清谈,然而县中政务也得到处理。召入任中庶子、黄门侍郎。
魏正始年间,何晏、王弼等人开始论述《老》《庄》,立论认为:“天地万物都以无为本。所谓无,通晓万物之理而成功,无处不存在。阴阳靠它变化产生,万物靠它成形,贤人靠它成就德行,不贤的人靠它免难保身。因此无的作用,没有爵位而宝贵。”王衍很重视逭一言论。而裴题认为不对,著述理论批判,王衍对待批判若无其事。王堑既有高才美貌,而又聪明如神,常自比王贡。再加上名声极高,在当时极有影响。善于谈玄,把《老》《庄》作为话题。常常手拿玉柄拂麈,与手同色。义理有觉得不合适的地方,立刻更改,世上号称“口中雌黄”。朝廷内外异口同声,说他是“一世龙门”。连续出任显赫官职,后来做官的人,没有不仰慕效法的。选举上朝,都以他为首。高傲虚浮怪诞,于是成了风俗。王衍曾死了幼子,山个去吊唁。玉堑悲伤不能自持,山个说:“怀抱的幼儿,何至于如此悲伤!” 王衍说:“圣人忘情,最下者不及于情。而情之所钟,正在我这类人。”山简佩服他的话,更为悲痛。 王衍的妻子郭氏,是贾后的亲戚,凭内宫的势力,刚愎贪暴,聚敛不知满足,喜好干预人事,王衍忧虑却不能禁止。当时有同乡人幽州刺史李阳,是京师的大侠,郭氏一向怕他。王衍对郭氏说:“不但是我说你不对,李阳也说不对。”郭氏为此稍加收敛。王衍憎恶郭氏的贪婪卑劣,因此从不提钱。郭氏想试试他,令婢女用钱绕床,使王衍无法走动。王衍早晨起来见到钱,对婢女说:“拿这些东西下去!”他的心意就是这样。
后来历任北军中候、中领军、尚书令。女儿是愍怀太子的妃子,太子受买后诬陷,王衍怕惹来灾祸,自己上表请求离婚。贾后被废后,有关官吏弹劾王衍,说:“王衍给司徒梁王司马肜写信,转呈皇太子给妃子及王衍的亲笔信,陈述被诬陷的情况。司马肜等读了信,内容恳切真诚。王衍身居大臣之位,应根据义理自律。太子被诬陷获罪,王衍不能以死固守善道,却要求离婚。得到太子的亲笔信,隐藏不拿出来。在于苟且免难,没有忠诚节操。应加以重罚,以激励人臣的节操。可以终身禁锢。”听从。
王衍一向轻视趟王司马伦的为人。司马伦篡位后,王衍装疯砍杀奴婢来免难。司马伦被诛后,王衍官拜河南尹,转任尚书,又任中书令。当时齐王司马同有恢复皇室的功劳,因而专权自任,公卿都对他行拜礼,惟独王衍对他行拱手礼。因病辞去官职。成都王司马颖任命王衍为中军师,多次升官任尚书仆射,兼管吏部,后来官拜尚书令、司空、司徒。王衍虽然官居三公要位,不把治国当作大事,而想着自我保全。劝东海王司马越说:“中原已经乱了,应当依赖地方长官,应该选文武兼备的人任用为地方长官。”便用弟王澄任荆州刺史,族弟王敦任青州刺史。对王澄、王敦说:“荆州有江汉的险要,青州有靠海的险阻,你二人在外,而我留在这裹,足以算作狡兔三窟。”有识之士鄙视王衍。
石勒、王弥进犯京师,任命王衍为都督征讨诸军事、持节、假黄锁来迎击敌人。王衍派前将军萱武、左卫将军工基等迎击敌军,打退他们,缴获他们的辎重。升任太尉,尚书令的职位依旧。封他为武陵侯,推辞不接受封爵。当时洛阳危急,多数人想迁都来避难,而惟独王衍卖掉车牛来安定众人的心。 司马越在讨伐苟晞时,王衍以太尉的身份出任太傅军司。司马越去世,众人推举王衍为元帅。王衍因为盗匪四处兴起,害怕而不敢担当。推辞说:“我年少时没有做官的欲望,随着选补官吏,到了今天的官位。如今的事,怎么能用不具备才能的人来充任呢。”不久全军被石勒打败,石勒呼唤王公,和他相见,向王衍询问晋旧事。王衍为他陈述失败的缘由,说计谋不是他出的。石勒很喜欢王衍,跟他谈了一整天。王衍自称不参与国事,想求得自身免难,于是劝石勒称帝。石勒发怒说:“你远近闻名,身居重任,年轻时入朝为官,直到头发变白,怎能说是不参与国事呢!破坏天下,正是你的罪状。”叫左右的人扶他出去。石勒对他的同党孔苌说:“我走遍天下,从没见过这样的人,该不该留他一命呢?”孔苌说:“他是晋的三公,必定不会为我们尽力,又有什么可用的呢!”石勒说:“但不能对他使用刀杀。”派人在夜裹推倒墙壁把他压死。王衍临死时,回头对人说:“唉!我虽不如古人,假如不崇尚虚浮,一心匡救天下,还可以不至于到今天这样的地步。”时年五十六岁。
王衍俊秀有好名声,追求玄奥幽远,未曾谈利。王敦过江,常称赞他说:“夷甫处在众人中,好像珠玉在瓦石中间。”顾恺之作画赞,也称赞王衍巍巍清高,屹立于万丈山崖。他就是这样被人崇尚。
儿子王玄,字眉子,年少时追求旷达,也有出众的才能,和卫阶有同样的名声。荀藩任用他为陈留太守,屯守在尉氏。王玄是名家,有豪气,荒乱时期,不依附于人情,将要投奔祖逖时,被强盗杀害。
王澄字平子。幼年机敏聪慧,虽然不能说话,但看见别人的举动,就知道他的意思。王衍的妻子郭氏生性贪婪,想让婢女在路上担粪。王澄当时十四岁,劝告郭氏说不能那样做。郭氏大怒,对王澄说:“过去夫人临终前,把你嘱托给我,而不是把我嘱托给你。”于是拉住他的衣襟,要用棍子打他。王澄挣脱,跳窗逃跑。
王衍在世上名气大,当时的人把他比作辨别人的品行的镜子。王衍尤其看重王澄及王敦、庾敖,曾为天下人品评说:“阿平第一,子嵩第二,处仲第三。”王澄曾对王衍说:“兄长外形似道家,而神采气概超人。”王衍说:“的确不如你洒脱温和。”王澄因此名声显赫。有经过王澄品评的人,王衍不再发表看法,就说“已经经过平子了”。
年少即历任显要官位,逐步升官为成都王司马颖的从事中郎。司马颖的宠臣孟玖诬告而杀害陆机兄弟,天下人愤恨。王澄揭发孟玖的隐情,劝司马颖杀掉孟玖,司马颖于是杀了孟玖,官吏百姓都叫好。等到司马颖失败,束海王司马越请他任司空长史。因为迎奉皇帝的功勋,封为南乡侯。转任建威将军、雍州刺史,不就职。当时王敦、谢馄、庾故、阮脩都是王衍的好友,号称四友,而也和王澄游乐,又有光逸、胡毋辅之等人也参与其中。饮酒放浪,极尽欢娱。
惠帝末年,王衍对司马越说任命王澄为荆州刺史、持节、都督,兼南蛮校尉,王敦任青州刺史。王衍于是向王敦间治政之法,王敦说:“应临事制定对策,不能事先论定。”王澄的言辞锋芒毕露,计谋出奇,在座的人都叹服。王澄将去赴任,满朝的人为他送行。王澄看到树上的鹊巢,就脱衣上树,逗弄幼鸟,神情悠然,旁若无人。刘琨对王澄说:“你外表虽然洒脱,而内心却仗义而想有所作为,这样处世,难得寿终正寝。”王澄沉默不答。
王澄到达任所以后,日夜放纵饮酒,不料理政务,即便是军情要事,也不放在心上。提拔贫寒的顺阳人郭舒,任命他为别驾,把州事交给他。当时京城危急,王澄率领众军,将奔赴国难,而一阵风吹断了节柱。正赶上王如进攻襄阳,王澄的先锋到达宜城,派人到山简处,被王如的同伙严嶷抓到。严嶷假装派人从襄阳来问他:“襄阳攻下了吗?”回答说:“昨天清晨攻破城池,已获山简。”于是故意放松对王澄的使节的看管,让他得以逃跑。王澄听说襄阳陷落,以为是真的,解散军众返回。过后又以不能救助襄阳为耻,以粮食运送不及时为由,把罪名加在长史蒋俊身上并杀了他,终究不能前进。巴蜀流亡在荆湘的人,与当地人结怨争斗,杀了县令,屯聚在乐乡。王澄派成都内史王机讨伐他们。贼请求投降,王澄假意答应,然后在宠洲偷袭他们,用他们的妻儿作赏,把八千多人沉入江中。于是在益梁流亡的四五万家一时间都反,推选杜殁为首领,南破零桂,东掠武昌,在巴陵打败王机。王澄还不担忧,而与王机日夜畅饮,投壶游戏,几十局后才一同作罢。杀富人李才,把他的家产拿来赐给郭舒。南平太守应詹多次劝谏,不采纳。于是上下离心,内外抱怨反叛。王澄的威望受损,却还傲慢自得。后来出兵攻打杜殁,驻屯作塘。山简的参军王冲在豫州叛变,自称豫州刺史。王澄恐惧,派杜蕤守江陵。王澄转移到孱陵,不久跑到沓中。郭舒劝谏说:“你到州裹,虽然没有特别的政绩,但未失民心。如果向西接收华容举义之军,足以捉住那个小丑,为什么自暴自弃。”王澄不听。
当初,王澄命令武陵几个郡一同讨伐杜殁,天门太守扈瓖在益阳。武陵内史武察被郡中的夷人杀害,扈瓖率孤军收兵。王澄发怒,让杜曾代替扈瓖。夷人袁遂,是扈瓖以前的属吏,以为扈瓖报仇为名,举兵驱逐杜曾,自称平晋将军。王澄派司马母丘邈讨伐他,被袁遂打败。接着元帝征召王澄任军谘祭酒,于是赴任。
当时王敦就职于江州,镇守豫章,王澄去拜访王敦。王澄素有名望,名气在王敦之上,官吏百姓没有不倾慕他的。再加上他勇气超人,王敦一向怕他,王澄仍像过去那样侮辱王敦。王敦更加忿怒,请王澄留宿,暗中想杀他。而王澄身边有二十人,拿着铁马鞭守卫,王澄常握着玉枕来自我防卫,因此王敦未能下手。后来王敦赏赐王澄的手下人喝酒,都醉了,又借玉枕观看。下床对王澄说:“为什么跟杜搜通信?”王澄说:“事情可以澄清。”王敦要进去,王澄手拉王敦的衣服,以至于拉断了衣带。王澄登上房梁,骂王敦说:“这样做,灾祸就要到了。”王敦命令武士路戎捉住王澄杀掉,时年四十四岁,用车拉着尸体送回家。刘琨听说了王澄的死讯,叹息说:“王澄是自找的。”平定王敦后,王澄的旧官吏佐着作郎桓稚上表议论王澄,请求加赠谧号。诏书恢复王澄本来的官位,谧号宪。长子王詹,死得早。次子王徽,任右军司马。
郭舒字稚行。年幼时请求他母亲拜师求学,一年多后回来,学到了些知识。同乡人少府范昼、同族人亘宣医太守垫基,都称赞整堑长大后将成为俊杰,成为国家的梁柱。开始任领军校尉,犯了擅自放走司马彪之罪,交廷尉治罪,世人多认为郭舒仗义。刺史夏侯含任用他为西曹,转任主簿。夏侯含因事犯罪,郭舒捆绑自己舄夏侯含申辩,事情得到解释。刺史宗岱任命他为治中,因母亲去世离职。刘弘掌管荆州,召他为治中。刘坠死,垫堑率领将士推举玺区的儿子玺隧为首领,讨伐叛逆者郭勘,消灭了他,保全了一州。
王澄知道整蟹的名声,召他为别驾。王澄整天痛饮,不把政务放在心上,郭舒常恳切地劝告他。等到天下大乱,又劝王澄加强修养,树立威望,保全州境。王澄认为乱从京都引起,不是一个州能匡正抵御的,虽不能听从郭舒,但看重他的忠诚。荆州本地士人宗厂曾因为饮酒得罪了王还,王澄发怒,命令左右棒打塞毖。轻登神色严厉地对左右说:“刺史喝得太多了,你们这些人怎敢妄动!”王澄发怒说:“别驾太狂了,胡说我醉了!”于是让人掐他的鼻子,烫他的眉头,郭堑跪而忍受。王澄的怒气渐消,而塞毖终于免于祸患。
王澄失败逃奔时,任命郭舒兼管南郡。王澄又想让郭舒向东撤,郭舒说:“我万里而治,不能匡正乱世,使得刺史逃奔,我不忍心渡江。”于是留守沌日,在湖泽中采集稆以自给。乡下人偷吃了塑筮的牛,事情被发觉,偷牛人来谢罪。塑舒说:“你饥饿,所以吃牛,剩下的肉可以一起吃。”世人因此佩服郭舒的宽宏大量。
郭舒年轻时与杜曾交情深厚,杜曾曾经征召郭舒,郭舒不去,杜曾怨恨他。到逭时,王澄又转任郭舒为顺阳太守,杜曾秘密派兵袭击郭舒,郭舒逃跑免于灾难。
王敦召他任参军,转任从事中郎。襄阳都督周访死,王敦派郭舒监襄阳军。甘卓到,才离开,朝廷征召郭舒为右丞,王敦留住他不让走。王敦谋反,郭舒劝谏不听,派郭舒守武昌。荆州别驾宗澹忌妒郭舒的才能,多次在王虞面前说郭舒的坏话。王虞怀疑郭舒与甘卓同谋,秘密告诉王敦,王敦不信。高官督护缪坦曾请求武昌城西的土地设营,太守乐凯对王敦说:“百姓买这块地很久了,种菜养活自己,不宜夺走。”王敦大怒说:“我王处仲不来江湖,会有武昌吗,而人们说造就是我的土地!”乐凯恐惧,不敢说话。郭舒说:“请你听我一句话。”王敦说:“平子因你病狂,所以掐你的鼻子烫你的眉头,你旧病复发了吧!”郭舒说:“古代的狂就是耿直,周昌、汲黯、朱云其实不狂。从前尧立下诽谤之木,舜设置敢谏之鼓,这样以后事情就没有偏差了。你的行为超过了尧舜吗?怎能阻止我,不让我说话,为什么与古人差那么远!”王敦说:“你想说什么?”说:“可以说是小人,扰乱视听,夺走别人家土地,以强欺弱。晏子说:君说可以,臣说不行,然后可行。因而我不敢不说。”王墓于是派人归还土地,人们都称赞他。王敦器重郭舒光明正大,赏赐变得丰厚,数次去郭舒的家。上表任用他为梁州刺史。病死。
乐广字彦辅,南阳清阳人。父亲乐方,参塑征西将军夏±圭玄军事。乐广当时八岁,夏候玄曾在路上见到乐广,于是叫过来跟他说话,回来后对乐方说:“见到乐广神情爽朗通脱,将成为名士。你家虽然贫寒,可以让他专心求学,必定能振兴你家。”乐方死得早,乐广丧父贫困,侨居在山阳,清苦勤学,没有人知道他。性情淡泊,有远见,少欲望,与世无争。尤其善于清谈,常用简单的话说明道理,让人心服,他所不了解的事,则保持沉默。
裴楷曾请乐广一起清谈,从晚上到天明,互相钦佩谦让,感叹说:“我不如他。”王戎任荆州刺史,听说乐广被夏侯玄赞赏,就推举他为秀才。裴楷又把乐广推荐给买充,于是征用为太尉掾,转任太子舍人。尚书令卫璀,是朝中元老,与魏正始年间一些名士清谈,见到乐广而称奇,说:“自从以往的贤人们去世,常担心精深的言论将灭绝,而今天又从你那裹听到了这样的言论。”命自己的儿子登门求教,说:“他的明鉴爽朗,见到他会心明眼亮,就像拨开云雾而看到青天。”王衍自己说:“我跟别人说话很简约,等我见到乐广,就发觉自己的话太多。”乐广就是这样被有识之士赞美。
出朝补任元城令,升任中书侍郎,转任太子中庶子,逐渐升为侍中、河南尹。乐广善于清谈而不善于写作,将辞去河南尹,请潘岳作表。潘岳说:“应告诉我你的意思。”乐广说了二百句话,述说自己的心志。潘岳于是根据先后,写出了名篇。当时的人都说:“如果乐广不藉助潘岳的笔,潘岳不取乐广的意思,成就不了遣件美事。”
曾经有客人,久别不曾来,乐广问其中原因,回答说:“以前在座时,承蒙赐酒,正要喝。看到杯中有蛇,很厌恶,喝酒后就病了。”那时河南府厅事墙壁上有角,漆画如蛇,乐广想杯中的蛇是角的影子。又在以前的地方摆酒,对客人说:“酒中还有你看见过的东西吗?”回答说:“和以前看到的一样。”乐广于是告诉客人原因,客人一下子明白了,老毛病顿时就好了。
卫阶未成年时,曾间乐广什么是梦,乐广说是想。卫阶说:“精神脱离形体而作梦,难道是想吗!”乐广说:“此是因。”卫玢想了一个月仍不明白,于是得了病。乐广听说病因,驾车去为卫阶剖析,卫阶的病就好了。兽瞳赞叹说:“这位贤人胸中必定没有难于医治的病!”
乐广在所从政的地方,没有得到功劳赞誉,然而每次离去后,留下的爱心被人们怀念。凡是评论别人,必定先称赞别人的长处,短处不说也就清楚了。人有过失,先尽量宽恕,然后善恶就自己明了。乐广舆王衍都把心思放在世事之外,在当时名气重大。因此天下人谈论风流人物,认为应以王衙、乐广为首。
年少时与弘农杨准友善。杨准的两个儿子叫杨乔和杨髦,在世上都知名。杨准让儿子先去拜访裴愿,裴顿性格宽厚方正,爱杨乔有风度。对杨准说:“杨乔将赶上你,杨髦稍差。”又让他们拜访乐广,乐广性格清淳,爱杨鬃有神韵。对杨准说:“杨乔可以赶上你,然而杨髦也会清静超脱。”杨准笑着说:“我两个儿子的优劣,正是裴、乐的优劣。”评论的人认为杨乔虽然有超人的风范,但神韵不足,乐广是为论说精当。
那时王澄、胡毋辅之等人,也都把放任当作通达,有的甚至裸体。乐广听后笑着说:“名教之内自有让人欢乐的地方,何必如此!”他爱惜人才,举动符合礼法,都是像这一类情况。正值世道不安定,朝廷法度混乱,自己坚持中立,诚信清白而已。当时人很难知其心胸。
在这以前河南官舍多妖怪,前任河南尹大多不敢住在正屋,乐广住下不害怕。有一次外面大门自己关上,左右都惊恐,衹有乐广镇定自若。看见墙上有洞,派人挖墙,抓到狐狸杀掉,怪异之事也就消失了。
愍怀太子被废时,诏令旧臣不许辞别送行,官员们十分愤恨,都冒着禁令去辞行。司隶校尉满奋令河南中部捕捉送行的人送到狱中,乐广又放走了他们。众人替乐广担心。孙琰劝贾谧说:“以前因为太子的罪恶,有这样的废黜,他的臣下不怕严厉的禁令,冒罪送别。如果抓捕他们,是张扬太子的好处,不如放走他们。”买谧认为他说得对,乐广因而没有获罪。
升任吏部尚书左仆射,后来束安王司马繇应当为仆射,改任乐广为右仆射,领吏部,代王戎为尚书令。起初王戎推荐乐广,最终代替了自己的位置,当时的人称赞逭件事。
成都王司马颖,是乐广的女婿,长沙王司马义发难时,乐广已身处朝廷重位,一些小人诽谤他。司马义拿此事问乐广,乐广神色不变,慢慢回答说:“我怎能用五男换一女。”司马义仍旧疑虑,乐广最终因忧虑而死。荀藩听说乐广未能免祸,为他落泪。有三个儿子:乐凯、乐肇、乐谌。
乐凯字弘绪,任大司马齐王掾,参骠骑军事。乐肇字弘茂,任太傅束海王掾。洛阳陷落,兄弟一同南渡长江。乐谟字弘范,任征虏将军、吴郡内史。
史臣曰:汉相清静,无为而治;周相清虚,受禄而不务政事。难道三公宰相的任用,与一般官员不同吗!浚冲善于清谈,夷甫崇尚道家,登上三公的显赫之位,学老庄而高远。他们信奉虚无,朝纲混乱。王戎讨好别人以求安身,积蓄财物;王衍则自保其身,难道还能顾及国家吗?三方战乱,外族插手,羌狄人马,兵器如云。夷直小人,谄媚凶恶,以求宽容,推墙压死,还算是礼遇。平子纵情傲物,承受不了美名,最终丢了性命,自取灭亡。衣服修饰仪容,珪璋规范道德,声韵符合礼乐,神采映照山华,立武有理,立言成训。王澄的傲慢,太过分了。如果解衣爬树,裸身抓鹊,以此为通达,认为这是高雅的情趣,那么轻薄的人会效仿,伤风败俗。道德败坏至极怪事相接,独往独来,自己断送了生命。往昔晏婴为庄公伏尸痛哭,而今乐令释放愍怀的追随者,是受伯夷的影响吧,软弱的人也可以立志。
赞曰:晋朝访求贤人隐士,构筑仙台,高入云霄,山皇知才。王濬身居高位,好清谈而不务实。首鼠两端,狡兔三窟。扰乱当世,不忠于人。芒王凌侮贤人,多用小人。碧验拨开云雾,蓝天清澄。